劉狗花 作品

106. 第 106 章 可我先為臣子,才是你……

聖旨是趙璴去接的。




聽見傳旨的太監送來的是虎符,方臨淵當即站起了身來。




這虎符是他去歲回京之後,親手交還給皇上的。




領虎符,那便是邊關有戰,需將領披掛出征。與它一起送來的聖旨,自然也是號令邊將的旨意了。




可不等方臨淵上前一步,旁側裡便伸出一隻手來,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趙璴。




只見趙璴站起身,擋住了方臨淵的去路。




“你對外宣稱還在病中。”趙璴說道。“不可貿然露面。”




“可虎符連著聖旨一併送來,隴西戰事必定不可小覷。”方臨淵急道。“便是多拖一天,戰局都會有變,趙璴……”




“別急。”趙璴卻說。




“宮裡得到的消息不會比我們更多,皇帝是什麼打算,眼下還不清楚。”




方臨淵微微一怔。




“那怎麼辦!”




突厥的確犯境,皇上總不至於用這樣要緊的戰事來試探他吧?便是藏弓,也要等到飛鳥盡時,若此時再作什麼心術博弈,那不是拿大宣的百姓與城池玩笑嗎!




趙璴卻在他焦急的注視中,抬手摸了摸他的發頂。




“我去。”趙璴說。“先領聖旨,再作打算。”




方臨淵一愣:“你去領旨?可這不合宮規禮法,皇上若是知道……”




“不用管什麼規矩。”趙璴道。“他不敢動我,你只管安心。”




在方臨淵的注視下,趙璴朝他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懷玉閣。




聖旨非唯傳遞皇命,更是君王凌駕於群臣之上的威儀。代領聖旨……這是歷朝歷代都從沒有過的事情。




更何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宮中遭逢劇變,皇后身死,連三皇子都被陛下扣在了宮裡。




眼看著趙璴的背影踏出了懷玉閣的院門,方臨淵不由跟著他朝外走了幾步。




卻被候在門口的絹素攔住了。




“侯爺。”絹素看向他。“殿下吩咐過,侯爺還是在閣中稍候吧。”




“可是他……”




絹素卻朝方臨淵搖了搖頭。




“侯爺放心。”她說道。“殿下從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方臨淵抬頭看向趙璴。




他似乎確實沒有做過。




可是看著趙璴愈行愈遠的背影,方臨淵心卻不知為何,總覺不安。




他放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緩緩握緊了。




——




趙璴的確拿回了聖旨與虎符。




他單手提著聖旨回到懷玉閣時,面色陰沉得幾乎能滴下水來。




對上方臨淵關切的目光,趙璴沒有言語,只是抬手,將聖旨擱在了方臨淵面前的桌上。




方臨淵打開來看。




只見聖旨上說,皇上如今尚在病中,夙興夜寐,本就晝夜憂思繁冗的國事。眼下邊關突遭變故,突厥撕毀盟約,皇上著實擔憂不安,故令方臨淵儘快領虎符去隴西調兵,平定動亂,把守玉門關。




與從前每次調派的聖旨都有不同,這上頭,沒說回京覆命這件事。




方臨淵抬頭看向趙璴。




便見趙璴坐在那兒,低垂的眉眼看不清神情,手裡握著一枚閃爍著晦暗的青銅色澤的小物,緩緩把玩著。




昂首垂尾的猛虎,被雕刻出莊嚴肅穆的神態。




把守玉門關。




這幾個字的分量,他與趙璴也都明白。




他上次回京,是為突厥落敗投降,主動提出訂立盟約,永以為好。




低頭臣服的藩屬是不需要猛將鎮守的。但現在,扯去了偽裝的豺狼蠢蠢欲動,重新對邊地心生不安的皇上,仍需要在他們面前橫起一把鋒利的刀。




方臨淵就是那把刀。




無論這回玉門關是否守得住,鴻佑帝都要方臨淵鎮守去那裡,做大宣城牆上最為厚重穩妥的一塊磚石。




若放在往日,方臨淵此刻只怕已經身在馬廄了。




他拿的虎符是隴西各部的,不需要從京中調兵,他一人一馬,三日之內就能趕到隴西。




頭都不會回。




可偏是在今天。




太突然了,未及他臥病在床的謊言結束,也未及他……




做好與趙璴分別的準備。




他雙手捧著聖旨,片刻未曾言語。而他對面的趙璴則坐在那兒,許久之後,才將手裡沉重的虎符,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細細一聲脆響。




“眼下隴西戰局尚不明朗,我已經派了人去,幾日之後就會將消息傳回。”趙璴道。




“宮裡來的太監,我也沒有把話說死,只說你有好轉的跡象,尚不確定是否能夠趕路。”




說著,他抬起頭來,看向方臨淵。




“你若不想領旨,只需一句話的事。”




方臨淵的目光落在那枚虎符上。




厚重,光亮。這是在他鎮守虎牢關時,在許多個寒夜從懷裡取出、細細摩挲過的。




它和他的長槍一樣,是他的武器,是隴西百姓們生的希望,亦是他麾下將士們昂揚挺直的脊樑。




現下,他們生死未卜,許是在玉門關冷徹的冰雪裡與突厥騎兵死戰,又許是在用鮮血浸透的身體強撐住搖搖欲墜的城門。




他不能丟開它。




可是趙璴……




他的血肉與骨骼早就砌進了玉門關黃沙滾滾的城牆中,偏生鮮活的一顆心,掉進了上京百里錦繡中那天仙一般的人手中。




他看向趙璴,喉結上下滾了滾。




他一人的情愛……在生死與戰場面前,該當擺在最後的位置上。




可眼下趙璴卻偏就在他面前。




一雙深如幽潭的眼眸,像是將他纏繞住的線……




趙璴在此時站起身來。




他確實被纏繞住了。




容色瑰麗的男人走到他的面前,沉默地拉起了他,將他拽入了懷裡。




方臨淵被他的胳膊箍得肩背都麻了。




“趙璴……”




“我本來想告訴傳旨的人,今日便是將你捆起來,鎖在這兒,也絕不會放你走。”




趙璴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冷靜,平緩,卻帶著隱忍的狠勁,全不似往日任何一次溫軟的低語。




“大宣有那麼多兵將,難道離了你都不能活?憑什麼,那麼多座城池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倒教他在皇城裡逍遙。若真如此,這邊境與其守著,不如早些拱手讓出去。”




最後一個字的話音落下,趙璴將頭靠在他的額邊,緩慢而深重的深深呼吸了一遭。




“但方臨淵,我是這樣的人,你卻不是,對嗎。”趙璴輕輕地說。




“趙璴……”




“旁人的生死我不在意,但我知道你不同。你擔心他們,邊境的平民,守城的兵將,他們每個人的性命,於你而言都是緊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