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雀 作品

第20章 你好好當你的頻伽吧

 我很快會意,將手機解鎖交給了他。

 他單手輸入,打完字直接將手機倒轉推到我面前。

 “出來了,去哪兒?”

 他總是很擅長在我拋出一個問題後,用反問把我問得啞口無言。這幾個字無異於當頭一棒,將我所有的自以為是在瞬間打了個乾淨。我意識到,這其實就跟我


之前問他想不想離開這裡去外面一樣,根本是個無解的題。

 我總是在設想,如果我是他,是絕不可能忍受那道破門的。

 可如果我是他,誰又敢這麼對我呢?

 他不是不能踹爛那道門,丟掉那把鎖,只是出去了,也並沒有什麼不同,故而只能逼迫自己習慣孤寂,忍受黑暗。

 我觀察著他的表情,猝不及防問出了一個截然無關的問題:“七年前,我知道你退學後給你打過一個電話,電話裡,你最後用層祿語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年暑假,我從嚴初文處得知他要退學回厝巖崧後,給他打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電話。

 那通電話不算長,也沒什麼重要的內容。我斷定他會後悔,不明白他為什麼放棄唾手可得的自由。

 他沉默許久,告訴我:“這是我的人生,柏胤。”

 這是他的人生,他的選擇,我不該干涉,更無權置喙。

 那天我也如今天這般,醍醐灌頂,如聞棒喝。

 震驚之餘,我笑出聲:“那好,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錦,步步清風,和你的山君相親相愛,永遠不分離。”

 面對我的譏諷,他沒有惱怒,而是平靜地回了我一句層祿語後,掛斷了電話。

 那時候我完全就是個層祿語小白,根本不知道他是罵我還是誇我,而等我能熟練掌握這門異族語言後,那句話早已在記憶中支離破碎,再也拼湊不出原來的樣子。

 這次來棚葛,我本想找個機會問清楚的,誰想一拖再拖,拖到他竟然止語了。

 摩川聽到我的問題,眉梢微動,抬眸看向我,但沒有要拿手機作答的意思。

 “我們再比一局,我贏了你告訴我,我輸了……捐二十萬。”我抓了一把棋子放在棋盤上,繼續以利誘之,這次摩川卻沒有再上勾。

 他直接站起身,不想再跟我玩這弱智遊戲。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他,“嘩啦啦”,我們之間的棋盤、棋子驟然翻倒,摔到地上,一時狼藉一片。

 “摩川!”我沉下臉,五指收緊,整條手臂都因過於用力而顫抖。

 他垂眸睨著我,依稀間,彷彿與蓮臺上那座金色的鹿神像重合了。他睥睨著我,就如鹿神睥睨著眾生,無悲無喜,冷漠無匹。

 手臂一點點抽離,最後一角袖子滑過我的指尖,我徒勞抓握著,卻再也沒能碰觸到他。

 摩川彎腰拾起地上的手機,寂靜的殿宇響起敲打電子鍵盤的聲音,片刻後,他將手機


還給我。

 “忘了。你回去吧。”他簡單粗暴地用兩個字將我打發,然後請我離開。

 五指緊握成拳,我瞪著他,一掌重重拍在几上,帶著幾分惱怒拂袖而去。

 第二天,我是晚上的飛機,但棚葛離機場還要兩個小時路程,為防路上有變,我吃過午飯就啟程了。

 將行李放到車上,嚴初文一腳油門,沒兩分鐘又停了下來。

 我見他停在前往鹿王廟的長階下,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停這幹嘛?還有人啊?”

 “好歹相識一場,走了不用去打個招呼嗎?”嚴初文指了指上頭。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長階盡頭若隱若現的莊嚴廟宇。一咬牙,還是拉開車門下了車。

 “你等我十分鐘,我打個招呼馬上回來!”

 三步並作兩步,上千節的臺階,我沒幾分鐘就跑到了。而非常巧合的是,我快跑到山頂時,摩川竟然正好也從大門裡出來。

 我們在看到對方的第一時間就各自停下,沒有再往前走。

 “我要走了。”我停在幾米外的臺階上,仰頭注視他,想說的有很多,輾轉於齒間,吐出來的卻只有這四個字。

 我來時,他就像一名不染凡塵的神祇,聖潔端莊;我走時,他仍然像這世間所有神靈一樣,不言不語,無慾無求。

 我的到來……沒有改變任何東西。

 “……就這樣吧,再見了。”我沒有再靠近,與他告別後,轉身就要走。

 就在這時,他往前走了兩步,朝我伸出手,將什麼東西遞了過來。

 我定睛一看,是幾張對摺的百元大鈔。我立刻明白過來,這是要還我醫院那天的錢。

 盯著那幾張紅票子,我既覺得合理又覺得有些荒唐,喃喃道:“你他媽竟然還記得要還我錢……”

 我往上又走了幾步,伸出手,捏住那疊鈔票,笑了:“咱倆之間,就是要乾乾淨淨,誰也不欠誰是嗎?”

 他保持緘默,緩緩鬆開了手。而在他鬆手的一剎那,不甘到達頂點,我幾步上前,在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前,發狠似的一把抱住了他。

 這是個單方面的擁抱,也是個訣別的擁抱。

 “我這次走了,大概率不會再來了,你好好當你的頻伽吧。”

 能感覺到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推開我,但不知為何臨了還是隱忍下來,任我冒犯。

 鼻尖蹭過他的耳廓,我慢慢退開,強迫自己不再看他,疾步往山下而去。


 行到半山腰,迎面走來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身量極高,穿著層祿服飾,身後揹著個揹包,長髮深膚,五官深邃,長得……很像摩川。

 我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我,但我們各自都沒停下腳步,就這麼錯身而過。

 原來是出門等外甥。對嘛,這樣才合理。

 回到車上,嚴初文發動車子,沿著導航一路前行,開出棚葛時,突然來了句:“該說的都說了吧?”

 我調低座椅靠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聞言笑道:“人止語呢,我跟他能有什麼好說?”

 “你說呀。”他道,“大老遠跑一趟,不要留遺憾才好。”

 我覺得他這話有點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裡怪。不過嚴初文這人和他爸一樣,是個學術狂,有時候本來就是會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的。

 “也不能說沒有遺憾吧……”我閉上眼,隔著玻璃感受陽光照射在身上的陣陣暖意,聲音逐漸轉低,“但人生嘛,總要有些遺憾的。”

 江雪寒出家後,我一直想不通她為什麼能這麼絕情,明明背叛她的是柏齊峰,她卻要和所有人恩斷義絕。

 因為這份疑問,我翻遍經書典籍,最終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經書上說,修佛是要難捨能捨,難忍能忍,難行能行……做到這三樣,才能跳出三界,證得大乘菩薩道。

 能捨難以捨去的東西,能忍難以忍受的事物,能做難以做成的事情。

 我本以為,這樣非人的條件,能完成的人很少,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做到了。

 看來,我這方面也得了江雪寒的遺傳,頗具慧根。

 回南雀

 type lla鑽石:俗稱全美鑽石,簡單點講就是完美無瑕,沒有多餘雜質的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