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翎 作品

第26章 第 26 章

 大夫叮囑過裴長臨得多曬太陽,他們自然不能放過今天這麼好的機會。賀枕書給裴長臨多披了件避風的單衣,拽著人就往外走。

 可他剛拉開外院的大門,便被一個小小的身影撲到了大腿上。

 “哎喲!”

 稚嫩的嗓音響起,撞進賀枕書懷中那孩子後退了幾步,懵頭懵腦地揉了揉被撞到的腦門。

 “就說讓你走慢一點,跑什麼?”他的身後,很快有人追趕上來。

 來者是阿青,他彎腰將那孩子摟進懷裡,歉疚地看向賀枕書:“抱歉小書,沒撞疼你吧?”

 賀枕書連忙擺手:“沒事沒事。”

 他彎下腰,看向那還不足半人高的男孩:“你就是安安吧?”

 賀枕書先前便聽人說過,阿青的兒子小名叫安安,不過他外出幹活時不常將孩子帶在身邊,因此在這之前,賀枕書從沒見過這孩子。

 “嗯。”阿青點點頭,對安安道,“叫叔。”.

 忽然有客人上門,賀枕書與裴長臨的外出計劃自然擱置。

 何況,阿青還是特意來尋他的。

 “送給我的?”賀枕書看著阿青手裡的東西,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阿青手上是一件淺黃色的春衫,領口和衣袖都繡著極好看的夾竹桃,衣物各處也繡著零星的淡粉花朵,比賀枕書以前在裁縫鋪子見過的成衣還要好看。

 賀枕書沒敢接,連忙搖頭:“不成,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村中用來做衣物的料子大多都是粗麻,穿起來沒那麼舒服,但勝在結識耐髒,方便幹活。賀枕書看得出,阿青手上這件衣服是棉麻製成,村中尋常人家一年到頭,約莫也就過年時能給家裡的孩子做上一件。

 大人通常都捨不得穿這麼好的料子。

 更別說拿出來送人。

 “可我就是給你做的呀。”阿青拿著衣服,在他身上比了一下,“是按著蘭芝先前留在我那兒的尺寸做的,你試試吧。”

 賀枕書嫁來村中時,倒是帶了幾身以前在縣城穿的衣服。不過那些衣服大多顏色鮮豔,料子也精細,在村中穿多少有些不合適。

 因此,裴蘭芝便要了他的尺寸,託阿青給他做了幾件方便在村中穿著的衣服。

 “但……”

 賀枕書抿了抿唇,下意識往堂屋外看了一眼。

 裴蘭芝今天下午被村中的嬸子喊去納鞋底,眼下並不在家。阿青一個雙兒帶著孩子登門,裴長臨不方便進屋,便在院子裡陪著安安。

 裴長臨自然是不會帶孩子的,與那小崽子一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大眼瞪小眼。好在那孩子性子文靜,自打進了裴家院子後便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碰。方才阿青把他放在椅子上時是什麼樣,這會兒就還是什麼樣。

 阿青平日對這孩子的教導可見一斑。

 賀枕書收回目光,隱約意識到了什麼:“阿青,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話想說?”

 如果只是單純想,實在過於貴重了。

 果真,阿青猶豫片刻,緩慢開口:“我是聽說你以前讀過書,所以……”

 他抿了抿唇,抬眼看向賀枕書,認真問:“我是想來問問,你能不能……教我兒子識字?”

 賀枕書臉頰猝不及防燒起來。

 他心跳飛快,下意識想往後退去。可他身後就是窗邊微涼的牆壁,身側橫著一張桌案,唯一的去路被面前這人仗著身形高大擋了個結結實實,手腕也被對方輕輕握著。

 不知不覺間,形成了一個極其被動的姿勢。

 賀枕書別開視線不敢看他,想強作鎮定,開口時去險些咬到舌頭:“你、你胡說什麼,哪有人會這麼問的……”

 “可上次……”裴長臨將他的一切神態變化都看入眼裡,聲音又輕又軟,“上次你好幾天沒和我說話。”

 好像是這樣沒錯。

 那時他的確是被裴長臨嚇到了,好些天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偏偏裴長臨也不肯清楚。

 的確是有些生氣的。

 但現在的心境,與那時已經截然不同。

 他現在依舊非常緊張,可在那緊張與不安之下,第一反應卻不是要逃走或躲避,反而是……有些期待。

 賀枕書自然是說不出口的。

 因此,他只是偏過頭,含糊地說:“你……你別胡鬧了,我還——”

 他話沒有說完,側臉忽然被人輕輕碰了一下。

 像是一片輕盈的羽毛落入水面,盪開極輕極淺的漣漪。那觸感稍縱即逝,快得幾乎察覺不到,賀枕書轉過頭來,卻見對方站直身體,神色似乎有些緊張。

 好像當真怕他又生氣不理人似的。

 “是還你的。”裴長臨趕在他開口之前說道,“我生病那會兒……你肯定是騙我了,我要討回來。”

 語氣不僅理直氣壯,甚至還很得意。

 “你——”

 這與賀枕書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還以為……會與先前不同的,可誰知道居然只是這樣……

 也不知裴長臨是太慫,還是太容易滿足,壓根沒意識到自家小夫郎那點莫名的失落。他仍然低頭注視著賀枕書,唇角的笑意幾乎壓不住,若是跟大黑一樣有尾巴,恐怕已經要飛快地在身後搖動起來了。

 傻瓜似的。

 賀枕書又氣又惱,方才心中那點盪漾和期待全都不復存在。他一把將人推開,正色道:“好了,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別耽誤我做正事了。”

 他不再理會裴長臨,兀自去角落翻找他那陪嫁的箱子。

 裴長臨方才還在傻樂,不明白自家小夫郎怎麼忽然生氣了,只得乖乖跟上去,不敢再多做什麼。

 賀枕書將筆墨紙硯從箱子裡一樣一樣翻找出來,裴長臨在邊上殷勤地接過,去桌上鋪開,還主動替他研起了墨。

 賀枕書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了點。

 裴長臨這屋中只有窗邊這張桌案適宜寫字,不過想要用來作畫還是小了些,甚至沒法將畫紙完全鋪開。正是這個原因,裴長臨才會想給他專門做個書桌。

 可惜他近來身體一直不好,裴木匠又忙著出門幹活,只能一再擱置。

 但如果賀枕書當真想長期與字畫行合作供稿,一套合適的桌椅書櫃是絕不可少的。

 裴長臨一邊幫小夫郎研墨,一邊在心裡琢磨著。.

 賀枕書往日題詩作畫幾乎提筆就來,可向字畫行寫一封自薦信卻難倒了他。

 這一封信寫了整整三天,寫廢的紙團扔了滿地,還是沒能寫出一封讓他滿意的書信。

 又一個紙團被賀枕書揉皺扔到地上,紙團滾到裴長臨腳邊,被他彎腰撿起來:“村裡別家要是看見你這麼糟蹋紙,得心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