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翎 作品

第41章 第 41 章

 而學木工活不一樣。

 做了木匠,安安依舊要生活在村子裡。就像裴家那樣,除了賺錢的門路比普通農戶多些,地位與先前相差無幾。

 這人並非是不希望兒子離開自己,他只是不希望……安安脫離他的掌控,騎到他的頭上。

 哪怕會耽誤了兒子的前程,他也不在乎。

 裴長臨並不健談,既然周常沒有反對,他便沒再繼續與他多說。他拒絕周常讓他留下喝一杯的邀請,帶著賀枕書離開了周家。

 “真不知道阿青怎麼忍下來的。”走出周家院子許久,賀枕書伸手在面前扇了扇,皺著眉,“你聞聞,我身上是不是也染上酒味了?”

 裴長臨失笑。

 但他還是湊了過去,故作認真地低下頭,在賀枕書脖頸間輕輕嗅了下:“明明還是很香。”

 然後便被賀枕書一巴掌拍開。

 “越來越壞了。”賀枕書瞥他一眼,“沒個正型……”

 裴長臨輕笑一下,將小夫郎的手握進掌心:“我錯了,別生氣。事情都解決了,該開心點。”

 他們的確是該開心的。

 事情塵埃落定,他們過兩日便會前往青山鎮,那時,他們會迎來一段與過去截然不同的生活。雖然只是暫時,但那同樣是個好的開端。

 正值夕陽西下,二人行走在村中的石板小路上,抬眼望去,遠處天空被夕陽映得鮮紅,田野間盡是準備歸家的人。

 裴家早結束了玉米的種植,持續近兩個月的農忙結束,村中又恢復了以往安寧悠閒的生活。

 賀枕書看著看著,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我們成親到現在,已經三個多月了吧?”

 “三個月零二十三天。”裴長臨想也不想便答了出來,還略顯不悅地看向賀枕書,“你竟然都不記得?”

 已經快四個月了。

 賀枕書不像農家子弟對日期那麼敏銳,而近來種種事宜不斷,更是讓他過得忘了日子。也讓他忘記了,這是他輪迴這麼多世以來,在下河村待得最長的一次。

 他的輪迴……已經結束了嗎?

 最初與裴長臨在一起時,賀枕書還時常午夜夢迴,總擔心自己哪天醒過來,又回到剛開始的那一日。他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做噩夢,不再總是想著那一次次的輪迴,乃至像現在這樣,將那些事情完全拋到腦後。

 與裴長臨在一起的每一日,日子過得平淡又簡單,卻每一日都很充實。

 充實到讓他都想不起過去那些令人傷心的事。

 賀枕書抬眼與裴長臨對視,後者似乎很在意賀枕書不記得他們婚期這件事,眉梢微微揚起,還在等著賀枕書給他個說法。

 或者說……等著賀枕書哄哄他。

 賀枕書無奈地笑了笑,道:“好,我錯了,下次一定記住。”

 “你記不住也沒事。”裴長臨自然不會真的與他賭氣,但這不妨礙他看見小夫郎服軟又開心起來。他重新牽起賀枕書,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你要是忘記了,我就提醒你,每天提醒一遍都成。”

 “你的腦子就是用來做這些的?”賀枕書低哼一聲,“你還是省省精力吧,別覺得接下了盧家的活,就全都萬事大吉。翻修庭院那麼大的工程,主持建造又要操心方方面面的事,你接下來還有得忙呢。”

 “嗯,我知道。”裴長臨偏頭看他,眼底盛著光亮,“會越來越好的,我們都是。”

 賀枕書一愣,垂下眼眸。

 裴長臨的確是越來越好了,不過他……

 先前送去胡掌櫃字畫行的那兩幅畫,至今也沒有後續消息。距離當初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期間他們幾次前往青山鎮,賀枕書都沒敢去字畫行問一問。

 甚至看見那店面都是繞著走的。

 裴長臨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他腳步微頓,正想說什麼,聽見後面傳來喊聲。

 “裴家的,有你們的信!”

 來者是個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少年,個子不高,揹著個大大的背囊。此人往返於附近村落送信,對他們都不陌生。

 他三兩步跑到兩人面前,從背囊裡翻翻找找,掏出一封書信。

 口上還封了漆。

 賀枕書把信接過來,隨口問了句:“哪裡送來的信?”

 少年回答:“好像是青山鎮,那個叫什麼文和齋的字畫行。”

 賀枕書:“……”

 怎麼說什麼就來什麼!

 少年送完信便轉身離開,賀枕書拿著那薄薄的信封,卻覺得這東西彷彿有千金重。他閉了閉眼,又深深呼吸,還是沒敢直接將書信打開。

 “你來。”他一把將書信塞到裴長臨懷裡。

 裴長臨哭笑不得。

 他看了眼面前那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的小夫郎,又看了看手裡的書信,道:“那就我來打開?”

 賀枕書連眼睛都閉上了,飛快點了點頭。

 他這副模樣,倒讓裴長臨也跟著有些緊張。他心跳微微加快,無聲地換了口氣,將信封拆開。

 信封裡裝了一封長長的書信,裴長臨掃了一眼,的確是胡掌櫃的字跡。

 但他沒有細看。

 因為隨著那書信附上的,還有另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面值五十兩的銀票。

 裴長臨很快就為自己找的這藉口後悔了。

 坦白而言,那家花燈其實做得不差,與市面上大多花燈比起來,也算中規中矩。但抵不過裴長臨自己便是個手藝人,這點東西在他面前著實不夠看。

 他站在那攤前,挑來挑去也挑不出一個能入眼的,還是賀枕書懶得折騰,隨手拿了兩個花燈,將人拽走。

 賣花燈的小攤就在石橋邊,石橋兩側都有石階能直接下到水邊。許多人買完花燈就近便在橋下放了,無數花燈搖搖晃晃,順著漆黑的長河飄向遠方。

 賀枕書對於裴長臨靠近水邊這事還是心有餘悸,他拉住想下石階的裴長臨,神情微微僵硬:“……要不我去放吧,你別過去了。”

 裴長臨只是反手將他的手握緊:“牽好我。”

 橋下正巧無人,兩人緊挨著蹲下,分別將兩個花燈放進河裡,然後閉眼許願。

 裴長臨許願的時間很長,他閉著眼,花燈上跳動的燭光為他英俊的五官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賀枕書偏頭注視著他,直到對方睫羽微顫,睜開了眼。

 “自己不許願,看著我做什麼?”裴長臨問。

 “早許完啦。”賀枕書拉著他小心站起來,才道,“我只是有點好奇,你到底要許什麼願望,需要花這麼長時間。”

 “我——”

 對方剛要開口,又被賀枕書按住嘴唇:“還是別說了,都說心願說出的。”

 裴長臨微笑起。”

 賀枕書牽著裴長臨上了岸,兩人在石橋最高處站定。他們先前放的花燈早與其他花燈混在一起,再也看不出了。無數花燈在水上飄搖,最終在遠處匯成星星點點的火光。

 賀枕書收回目光,道:“不過我猜,我們的心願應該是一樣的。”

 裴長臨不答,從身後摟著他。

 小病秧子身形消瘦,但勝在個子高,藉著身高優勢能完全將賀枕書擋在懷裡。賀枕書仰頭望向對方,裴長臨也正低頭看著他,眸光映著河上跳動的燈火,明亮而柔和。

 賀枕書心頭微動,他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到他們,踮腳飛快在裴長臨側臉親吻一下。

 他鮮少在大庭廣眾做這般親暱的動作,耳根微微發燙,把腦袋埋進裴長臨胸膛:“而且我覺得,我的心願應該能實現。”

 “嗯,會的。”

 裴長臨指尖在賀枕書柔軟的臉頰邊摩挲,再緩緩下移,觸碰到敏感的脖頸、耳後。賀枕書被他弄得發癢,抬起頭來正想制止,卻被對方吻住了。

 親吻逐漸加深,賀枕書看見了裴長臨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

 小病秧子,真是學壞了。

 遠處炸開煙花,噼裡啪啦的響聲蓋住了裴長臨接下來的聲音:“——我也希望,我的心願能實現。”

 他本是沒有心願,也不期望有奇蹟發生在自己身上之人。

 可他遇到了面前這個人,遇到了如今這一切。

 於是他變得貪心,想要得到更多。

 賀枕書要他許願時,他心底忽然閃過了無數願望。他還有許多事想做,他腦中有許多構想,等待他去完成。他希望自己能擁有更多時間,讓他能完成所有未完之事,讓他與眼前人……能相伴得更久一點。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那麼貪心,於是最終,他只許下了一個心願。

 如果冥冥之中真有能達成他人心願的神明,他希望——他的小夫郎能永遠幸福,能在平安喜樂中度過這一生。.

 這天夜裡,兩人在街上玩到了臨近子時。

 賀枕書在縣城時是逛過夜市的,但裴長臨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看什麼都覺得新鮮。放縱的結果就是,小病秧子翌日不出所料沒起得來床,兩人磨磨蹭蹭到了午後才離開青山鎮。

 好在盧鶯鶯派了輛馬車送他們回村,馬車比牛車快得多,行起山路來也穩當。二人用完午飯出發,到家時村中才剛剛升起炊煙。

 前一日夜裡,盧家派都是個好消息。

 周遠一大早就去市集買了滷味和燒雞,裴蘭芝更是從中午就開始忙碌,做了好幾個肉菜,要好生慶祝一番。

 這種場面哪怕過年時都不一定有,裴家燉肉的香味隔著好幾戶人家都能聞見,饞得村裡的小孩直流口水,紛紛眼巴巴蹲在裴家門前。

 裴木匠也不吝嗇,親自盛了滿滿一大碗紅燒肉給孩子們分了,全當散喜氣。

 吃飯時,裴木匠還難得開了壇新酒,就連裴蘭芝都破例飲了半杯。

 只有裴長臨和賀枕書,一個不能飲一個不會飲,只聞了聞味,便算是參與其中了。

 又過了幾日,盧府果真送來了消息。

 書信是由盧員外親筆所寫。對方先在信中再次為先前的事道了歉,再正式發出邀請,希望裴長臨前往望海莊主持建造。

 信中言辭懇切,幾乎不像是富貴人家會對待普通工匠的態度。

 “難怪盧家在民間聲望頗高,只看這處事態度,就不知超過了多少富貴人家。”讀完了信,賀枕書感嘆道。

 “是啊。”裴長臨輕輕應了聲。

 看出他還有別的話想說,賀枕書問:“在想什麼?”

 裴長臨不答,朝裡屋看了一眼。

 今日兩人都沒出門,安安慣例來家中讀書習字。小崽子還坐在窗前那小桌上,一筆一劃練習著賀枕書剛教給他的新字,而賀枕書和裴長臨,則坐在外間的書桌旁讀信。

 裴長臨收回目光,低聲道:“我是在想,盧員外在信中說,主持建造期間工匠要留在望海莊內,便於隨時管理修建進度,以及在需要時修改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