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翎 作品

第 47 章 “我也愛你。”

 安安年紀小,其實並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也沒有看清圍在他家門前的那群人長什麼模樣。但對方說話聲音粗魯,著實把小崽子嚇得不清。

 他憋著勁,等被人牽著走進家門,見到被村中男人要求待在屋子裡的自家爹爹時,終於忍不住撲進爹爹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小崽子哭得撕心裂肺,阿青本就受了驚嚇,不由跟著掉了幾滴眼淚。

 賀枕書索性幫他們關上房門,讓那父子倆冷靜冷靜。

 事情解決,村中男人陸續散去,只留下幾家與阿青家平日關係親近的,還守在院子裡。

 鬚髮盡白的老者拄著拐,臉上怒意未消:“那混賬東西,當初就不該讓他留在村裡!”

 “村長,您先冷靜點。”

 “是啊,那夥人說改明還會再來,咱得想辦法把姓周的找回來。”

 “我知道,可這要上哪兒找去?”村長嘆息一聲,“這麼多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這是大海撈針啊!”

 “報官吧。”裴長臨道。

 他這話一出,許多人都轉頭看向他。

 小病秧子方才在陌生人面前毫不怯場,這會兒只剩下平日裡熟識的鄰里,反倒有點難為情。他輕咳一聲,賀枕書看出他的遲疑,自然接過話頭:“對,只能報官了。”

 姓周的欠了這麼大筆錢,對方不可能就這麼算了。賀枕書知道,裴長臨今日能輕鬆解圍,對方其實不是怕了他們,而是忌憚盧家。

 但他們畢竟只是盧家的工匠,借主人家的名頭能解一時之困,卻長遠不得。

 何況,阿青還要下地幹活,賣荷包繡帕謀生。

 就這麼被人盯上,以後還怎麼出門?

 賀枕書道:“我回去寫個狀子,明日我與夫君回鎮上,便將此事上報給里正大人。不過……”

 他停頓片刻,下意識看向了緊閉的房門。

 要債的追來村裡,惹了這麼多麻煩事,他們身為村中百姓,自然有立場狀告官府。不過那畢竟是阿青的夫君,他們得先問問阿青的意見。

 不等賀枕書再說什麼,眼前的房門忽然被人從裡面拉開。

 青年獨自從屋裡走出來。

 “小書,你教我寫狀子吧。”阿青已經沒再哭了,只是眼眶還溼漉漉的,微微發紅。

 可他的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我要親自狀告官府。”.

 當朝律法對女子雙兒其實並不公平,夫家能隨意休妻,妻子卻不能休夫。妻子若想解除婚姻關係,只有在丈夫同意的情況下,雙方通過官府合離。

 正因如此,阿青沒有辦法擺脫他那混賬夫君。

 聽說前些年,聖上其實有意修改這婚姻律法。可惜,這律法由本朝,就是往前追溯數個朝代,皆是如此。這樣的婚姻關係在百姓心中早已潛移默化,推行改革受到了各方阻礙,尤其京中貴族權勢的堅決反對,因而未能順利推行下去。

 不過,當今聖上依做了些努力。

 比如夫妻雙方中,若有一方犯了重大罪責,或是做出了危害另一方的事情,影響到夫妻共同生活。官府可在查證後判決解除婚姻關係,不必雙方同意。

 此律法剛頒佈不到兩年,在民間實行得並不算順暢。

 原因很簡單,當朝女子雙兒的地位本就不高,又有古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就算真受了欺負,也沒多少人敢鬧上官府。

 何況在這偏遠山村,許多女子雙兒是被賣給了夫家,籤的是賣身契,而非官府的正式婚書,談何解除。

 但阿青不一樣,阿青與周常之間是三媒六聘,有正式婚書的。

 而如今,周常欠下鉅債,不知所蹤,甚至險些禍及妻兒。按照律令,他自然可以狀告官府,與丈夫恩斷義絕。

 阿青不識字,寫狀書之事只能交給賀枕書代筆。

 這活賀枕書再熟悉不過。先前為了他爹的事,他不知寫過多少封訴狀。不僅有呈給縣令的,還有託人送去州府,甚至京城的。不過結局顯而易見,都被安遠縣那狗官壓下,抑或焚燬。

 阿青家的事他本就知曉得七七八八,又詳細詢問了幾個問題之後,便洋洋灑灑寫好了狀書。他將那狀子遞給阿青,後者卻是輕輕嘆息一聲。

 “以前,爹爹也不願意我嫁給他。”阿青輕聲說道,“但他待我很好。”

 年輕時的周常,會帶他去山上看日落,會走十幾里路給他買愛吃的飴糖,會給他講很多很多發生在遠方的故事。生活在這僻壤山村的小雙兒,從沒有人那樣待他好,那樣給他講故事。

 可他後來才知道,那些不過是話本子裡常見的手段,是另有目的的花言巧語。

 從一開始,周常就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樣。

 “不是你的錯,是他騙了你。”賀枕書認真道,“你很勇敢,阿青。”

 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在遇人不淑之後,卻沒有勇氣改變現狀。可阿青不同,他很早意識到了對方並非良人,並開始努力自救。

 沒有多少人能夠走出這一步。

 賀枕書又道:“那混賬配不上你,你以後一定會遇到更好的人。就算遇不到也沒關係,阿青這麼厲害,自己也能過得很好。”

 “嗯。”阿青點了點頭。

 他稍頓一下,又道:“如果里正大人真能替我做主,或是……他再也不回來,也不用麻煩你照顧安安了。”

 “說什麼呢?”賀枕書收起用完的紙筆,詫異地看向阿青,“安安可是我徒弟,我還要親眼看著他考上科舉,出人頭地。拜師茶都喝了,你不會現在要反悔了吧?”

 阿青愣了下。

 他轉頭看向臥房方向,哭累的小崽子早已睡熟,唯有睫羽還帶著明顯溼意。阿青已經有快一個月沒見過孩子,安安穿上了柔軟的新衣服,長胖了些,氣色也比以前好了不少。

 他的兩位師父都對他很好。

 “嗯,不會反悔。”.

 來阿青家幫忙的男人已經陸續離開,賀枕書走出房門時,院子裡只剩下裴長臨一個。阿青家沒有男人,他自然不方便進屋,只能在院中等待。但他也沒閒著,擼起衣袖彎腰修補著被踢壞的柵欄。

 阿青家院外的柵欄被踢壞了好幾處,裴長臨挑了幾處破損不嚴重的,用麻繩藤蔓重新固定,已經看不出被損壞過的痕跡。

 聽見開門聲,裴長臨直起身來:“好了?”

 賀枕書:“嗯,好了。”

 裴長臨點點頭,去院子邊舀水淨手,道:“這幾個地方要重新加固,我回去挑幾塊木頭,下午再過來一趟。”

 小病秧子最近修房子上癮,最見不得這些。

 不過下河村就裴家一家木匠,鄰里間有房屋要修補,本就是裴家的活。阿青點了點頭,朝他道了謝。

 片刻後,兩人離開阿青家。

 應付完那群不速之客,村中家家戶戶皆歸家吃飯。飯菜香氣瀰漫在村中,遠處炊煙繚繞,嫋嫋騰上半空,又消融於靜謐的遠山和天幕之上。

 是與城中截然不同的煙火氣。

 常慶早早跟著姐夫回了家,只剩裴長臨和賀枕書兩人並肩走在碎石鋪成的小路上。

 賀枕書偷偷朝身邊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