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隴 作品

第 50 章 【含加更】心許。


相處至今,不論他們處在一個怎樣的關係狀態當中,他都不曾讓她失望過。

她相信這一次也是。

可是周嫂的話讓她再度想起了今晚陸老先生看她的眼神,那是完全不同於喬太太的歇斯底里的另一種冷酷姿態。

無情的、獨斷的、能壓垮一切的。直覺告訴她,陸老先生絕不會就此罷休,陸老先生的手段也遠非喬太太可比。

是了,憑陸世澄再強大、再可靠、再有辦法,這次面對的是陸家的一族之長。

“小姐,你可是勢單力孤呀……”

周嫂的話在她耳邊不斷迴響。

她猝然坐起身,她承認,今晚這夢幻般的美好經歷讓她整個人像泡在蜜糖裡,但再深的甜蜜,也無法抹去那些現實化的問題,它們如同冰冷的刀尖一般插在她腳下的土壤裡,拔不出,也碾不平。

除非,陸世澄俯身下去,親手幫她把這些尖刺都一一拔出,否則到最後刺傷的還是她自己。

可是,他真會為她做到這一步嗎?她是不是有點昏頭了。

不行,任

何時候都不該把自己的後背完全交給一個男人,哪怕這個男人是陸世澄也不行!

她悚然而驚,果斷翻身下床,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小的上著鎖的半舊皮箱。

裡面除了滬江大學前兩日寄來的錄取通知書,還有一些零散的銀票和首飾,以及一份合同。

銀票是她這段時日辛辛苦苦攢下來的,足夠維持一家人一兩年的吃用。

至於那份合同,是當初她和大律師包亞明簽訂的,那時鄧院長剛出事,厲成英她們因為懷疑陸家跟這件事有關,曾請她幫忙暗中調查陸世澄。

她懷著對鄧院長的一腔愛戴和感激,毅然答應了此事,包亞明為了讓她心無旁騖執行任務,特地撥出兩千大洋跟她簽訂了這份合同,這可是一筆鉅款,有了這筆錢,就意味著她有了全身而退的資本。

任務完成之後,她本想立即找包律師兌現這筆款子,但那段時期包律師正忙著保護重傷的鄧院長,那種緊要關頭她無法因為這樣的事去打攪人家,後來包律師像是接到了更艱鉅的任務,這兩個月老是不在上海。加上她因為參加比賽和拍廣告掙了些錢,也就不急著找包律師了。

何況一直追著去討錢,就像她是為了這筆錢才去幫忙調查鄧院長的事似的。

現在卻顧不了這樣多了,等包律師一回上海,她就找他兌現這筆款子。

清點完手中的財物,聞亭麗心裡踏實了不少。不管明天會發生什麼,至少她手裡有錢,這全是她親手掙來的,屬於她自己的財物!

上床前,她從抽屜裡取出《南國佳人》的劇本,這兩天她心思浮蕩,也沒好好揣摩拍戲的事,這會兒索性沉下心重新細讀一遍。

大約是內心重新找回了方向,讀著讀著就睡著了,然而睡得並不踏實,一會兒夢見喬太太兇橫地朝她撲過來,逼她連夜滾出上海。

一會兒看到陸老先生站在一團模模糊糊的黑霧中冷冰冰地看著她。

忽被邱凌雲惡狠狠地掐住了喉嚨。“原來那天晚上是你放的暗槍?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的腿打殘了?別想跑!你賠我一條命!”


他的兩隻手像鐵鉗,掐得她喘不過氣。

醒來時才五點多,聞亭麗只覺得渾身像脫了力一般。

剛一出屋,周嫂緊張兮兮迎上來。

“外頭無緣無故多了一輛洋車。”

聞亭麗吃驚地往窗外看去,自從上回陸世澄在此養傷,鄺志林就在她的寓所附近安插了一些人馬,目的是為了保護她一家人的安全,但他們很懂規矩,平日只在附近街巷遠遠待著,從不輕易靠近房子。

可是這輛黑色汽車,卻肆無忌憚地停在門前的小路上,奇怪的是鄺志林的手下分明瞧見了這車,卻不曾過來驅逐。

聞亭麗心知這多半是陸老太爺派來的人了,畢竟只有陸老先生的人馬才會讓鄺志林的手下有所顧忌。

她的心開始陣陣發寒。

周嫂白著臉說:“昨天夜裡兩點鐘我上廁所的時候就聽見汽車響,我怕小姐害怕,也沒敢再去找你。”

聞亭麗在窗口張望一陣,回身果斷對周嫂說:“我想他們暫時還不會有行動,但還是穩妥些為好,周嫂,你馬上收拾你和小桃子的行李,待會你裝作出門買菜帶小桃子先走,我看看情況再說。”

說完便閃身進屋,不一會兒又匆匆出來給陸世澄打電話。

那邊很快就接起:“這裡是陸公館。請問您是哪位?”

聞亭麗臉上莫名一紅,但語氣很堅定:“您好

,我姓聞,我有急事找陸小先生。”

對方的態度更和氣了,卻依舊只是說:“對不起聞小姐,陸小先生一早就出門了。”

聞亭麗只好又給力新銀行打過去。

“陸先生他不在。”

“請問您知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那邊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抱歉,我們也不知道他在何處,請問您是哪位?”

聞亭麗慌忙放下電話。

在沙發旁杵了一陣,她重新振作精神進屋,不一會就收拾了兩個行囊出來,一個交給周嫂,另一個自己帶在身邊。

這幾乎算得上杯弓蛇影了。

但經歷過一次慘痛的教訓之後,她再也不想因為一時的麻痺大意讓一家人陷入困境,萬一這位陸老太爺手段更冷酷,等待她們一家人的只會是更無情的傷害。

這時裡屋床上的小桃子也有點動靜了,聞亭麗忙讓周嫂忙進屋幫妹妹套衣裳。

她自己則留在客廳裡焦急地來回踱步,看看牆上的電話架,不死心地再次拿起話筒。

這回卻是打給鄺志林,誰知鄺志林也不在家,接電話的是上回那位中年管事。

聞亭麗踮腳瞄瞄窗外,攥緊話筒說:“我姓聞,待會鄺先生回來,麻煩您轉告一聲:我遇到了一點麻煩,請他給我回電話。”

偏在這時,有人來敲門了。

聲音雖輕,卻像響雷一般震得人心頭直髮顫。

聞亭麗有一剎那的恐懼,忽然又鎮定下來,沉著地把周嫂往裡屋一塞:“別怕,我來應付他們。”

她深吸一口氣,做出從容的樣子開門。

誰知外面站著滿面笑容的鄺志林。

??“聞小姐早。”鄺志林舉了舉手裡的食盒,“受陸小先生之託過來看看聞小姐,路上順便買了幾份粢飯糕和豆漿,我記得聞小姐很愛吃這個。”

聞亭麗瞠目結舌看著鄺志林。

鄺志林笑問:“方便鄺某進屋說幾句話嗎?”

聞亭麗如夢初醒:“方便,快請進。”

鄺志林進屋把食盒放到桌上,笑道:“陸老先生今天啟程回新加坡,陸小先生這會兒正在碼頭送陸老先生,所以暫時抽不開身。”

聞亭麗茫然盯著鄺志林,有那麼幾秒,她無法消化他這段話的含義。

鄺志林不得不含笑重複一遍:“陸老先生坐的是陸家自家航線的“遠新”號,八點鐘就會出發。”

聞亭麗整個人震了一下:“可陸老先生昨晚還——”

“是。”鄺志林微笑,“昨晚一直在,今早才決定要走,我來,就是想讓聞小姐放心:陸老先生從今往後再也不干涉澄少爺的私事,聞小姐不必擔心老太爺會找你的麻煩。”

聞亭麗立即轉頭看窗外,外頭那輛車不知何時竟不見了。

她又驚又喜。

“怎會這樣突然?”她追問,“難道昨晚陸小先生……跟他祖父談判了麼?”

說到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不由得低下去,當著鄺志林的面問這些,好像總有點問不出口。

鄺志林的笑容有些複雜,沒吭聲。

是談判沒錯,有談判,就有代價。

昨晚要不是老太爺及時派人相救,陸三爺斷乎活不到天亮,肋骨被打斷五六根,嗓子裡只剩一口氣,可三爺還不忘惡人先告狀,老太爺一怒之下,當著眾人的面扇了三爺一個耳光。

叔侄倆鬥法了這麼多次,三爺早已輸得一敗塗地,昨晚更是連最起碼

的體面都維持不住了:他是在被窩裡被澄少爺拎下床的。這意味著他隨時可能在睡夢中丟掉性命,
而那把懸在他脖子上的利刃,就握在澄少爺手裡。

這一情況,不僅陸老太爺想明白了,陸三爺自己也心知肚明,被帶到陸公館的時候他表面上罵得兇,其實早已嚇破了膽。

之後,便是長達一整晚的談判。

老太爺知道小兒子手裡已經沒什麼有分量的籌碼,只得仗著祖父的威嚴出面調停,他承諾,只要澄少爺答應不再追究,無論什麼條件他都可以答應。

澄少爺當時就看著祖父笑了,只是那笑意冷徹心扉。

最後祖孫之間具體都談了一些什麼,鄺志林也無從得知,只知道凌晨四五點鐘的時候,澄少爺終於答應讓手下的人放過了陸三爺,陸三爺灰溜溜將手裡北平的廠子全數上交給族裡,從今往後,每月只能從公家賬上領取固定的分紅。

沒了陸家的龐大產業做支撐,三爺再沒有籌碼跟外面的人聯合起來鬥自己人。

老太爺一方面恨自己大勢已去,一方面更恨小兒子不給自己爭氣,要不是顧念著小兒子已是滿身傷,恨不得親手拿出鞭子狠狠抽他一頓,末了,老太爺讓自己的心腹連夜押著三爺回北平的協和醫院治傷去了。

剛好鄺志林守在門口,一行人出來時,他聽見老太爺冷冷對陸世澄說了一句話:“這個小姑娘不簡單,祖父只希望你別看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