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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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德爾學院的中央禮堂建成於四百年前,彼時聯盟尚未成立,還處於維多利亞女王時期,按照迎接皇室的規格建造。

一樓禮堂大廳此時華燈璀璨、氛圍正好,無數貴客雲集,聚光燈閃光燈閃爍,媒體記者規矩地站於暗處,謹慎而剋制的拍攝。

前五排的貴賓幾乎來齊,隔著一條並不狹窄的階梯過道,後方席位的來賓總體年紀偏小,聊天聲也更為嘈雜。

“嘿,朋友,你旁邊的位置還沒有人來嗎?”身著華貴西服的男人漫不經心地側過頭,嗯了聲——沒有穿聖德爾要求的軍裝式禮物,說明他並非在校學生;坐在第二席位的首排,說明身份貴重、家族背景雄厚。

不留痕跡地看一眼他胸前佩戴的胸章,荊棘纏繞的寶座,身份已然明顯,傅家的旁支小輩,畢竟作為女王后人,傅家家主前來參加校慶,完全可以坐在校長左右。

發問的男生應該是個自來熟,搭著他的椅背,道:“真有意思,這麼晚還不來,主角果然都要最後才登場啊。”

主角?

四周交談聲一靜,數道目光同時看向首排中心。各大家族的天之驕子們神情自若,繼續彬彬有禮的寒暄。

他們面上不顯,心中迅速猜測著,除了紀徹,這個位置還會有誰能來坐。

……那三位還在國外,暫時沒聽到風聲回來。

沒有其他人了。

距離校慶開始只剩十分鐘。

時間緊迫,舞臺上的工作人員在對設備進行最後的調試,直播鏡頭也已對準恢弘氣派的佈景板。

各個席位微微安靜下來。

直通第二席位的側門卻在這時被推開,有人走了出來。

對方穿著聖德爾利落修長的軍裝禮服,身上無任何裝飾,沒有胸章、沒有肩章,連彰顯身份地位的胸牌也沒有,他表情有些冷——這讓一些人感到錯亂。

很快有人疾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和他說了些什麼,動作幾乎強硬、然後被冷冷揮開。

葉潯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看著眼前的姜鳴軒。

姜鳴軒臉上沒有任何笑意,有一陣子沒見了,今天的校慶他打扮的人模狗樣,說出的話卻全然相反。

“紀哥,”葉潯心平氣和地反問,“讓我幫他看錶演?”

“……是看他的表演。阿徹今天壓軸演出,鋼琴獨奏,他說要你來看。”姜鳴軒道。

“好,”葉潯點了點頭,沒有姜鳴軒料想中的受寵若驚,“在哪看?”

“第一排中間。”姜鳴軒說,“那是他的位置。”

葉潯早就看見首排中心的空位,被重重人影環繞,眾星捧月、顯然最為尊貴。他收回視線,笑了下:“你確定?”

“嗯,還有,”姜鳴軒聲音含糊,“……阿徹讓你記得把他的表演錄下來。”

說完這句話,他便要離開。姜鳴軒今天也有節目,班級為主的團體朗誦,他走後,時間只剩下最後五分鐘。

葉潯獨自站在暗處,場內現在還站著的人唯有媒體記者和維持秩序的學生會成員。

他既沒有工作證,也沒有代表學生會身份的徽章,全身上下通體漆黑,漆皮長靴的雨水剛剛乾透,額髮還是凌亂的。

像誤入上流社會高端舞會的醜小鴨。

格格不入。

葉潯只能想到這幾個字。

他思索著對策,走向不遠處的媒體,借了個三腳架和攝像機。

對方聽清他的來意,

激動地眼睛都在發光,
頻頻問他:“你確定嗎?那個位置確定可以拍攝嗎?”

葉潯溫和地回答:“位置主人的意思。”

這下對方沒有廢話,當即給出設備。旋鈕式樣的三腳架,剛從設備包裡拿出來,還沒打開,葉潯掂了掂重量,很重——他穿過一眾視線,徑直走到首排中心,蹲下身,一邊測量高度,一邊旋開三腳架。

確定不會擋住後方人的視野,他才把小相機放上去。

“喂,”忽然,有人笑吟吟地問他:“你跟紀徹什麼關係?”

對方彎著腰,饒有興趣地看他,純白西裝點綴著碎鑽,胸前徽章寫著一個繁體字——金。

四周微靜,無數道目光若有若無地看了過來。

顯然,這些貴公子們都看到了剛才他和姜鳴軒交談的場景。

作為紀徹的發小,姜鳴軒代表的是紀徹的意志。

葉潯沒抬眼,回應地敷衍又簡單:“跟班。”

對方挑起眉梢。

“還有事嗎?”葉潯已經抱著設備包起身,準備離開。

對方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抬起,短促地笑了下,說:“嗯,沒事了。”

葉潯快步走出席位,能感覺到仍有幾道目光停留在他身後。

倒計時歸零,無數盞大燈驟然亮起,燈光柔和而璀璨,恢弘大氣的交響樂曲自喇叭中傳出,他安靜在暗處站定,回身,看向聚焦著無數視線的舞臺。

——聖德爾盛大的三百週年校慶,終於開始了。

開場其實有些無聊,和外面普通學校的校慶一樣,校長致辭、理事會代表致辭,通篇官方發言,對著直播鏡頭,希望全體收看直播的學生們刻苦學習,鍛鍊優秀堅韌的品質。

間或穿插一些歌舞表演,聯盟是無數個民族融合而成的總統制國家,歌舞表演形式多樣,頗具民族特色,主題是和諧和統一。

葉潯倒是覺得這些歌舞很有意思。

與現實世界截然不同的文化色彩,由於離那些貴公子們很近,他們對此司空見慣,在攝像機照不到的地方輕聲吐槽:“還以為在看聯盟春晚……”

葉潯應該就是他們口中,那些看無聊春晚依舊專注認真的鄉巴佬。

有陌生男生突然跑了過來,謹慎地避開鏡頭,急聲問他:“你怎麼在這?不是讓你——”

他看著紀徹位置上的三腳架,臉上一片空白。

葉潯說:“我手抖。”

陌生男生:“啊?”

“三腳架錄得比我穩。”

男生一臉凌亂地重新離開,估計是跟紀徹、或者姜鳴軒答話去了。

葉潯的興致並沒有因此消失,民族歌唱家、新式舞蹈、交響樂演奏,他不清楚這些人的地位,但能聽見不遠處兩個小記者的交談。

從他們飛快響起的快門聲中,葉潯知道這些人的身份地位都不簡單。

只是對前五排的貴賓而言,又彌足平常。

很快,到了喬凡主演的舞劇《阿斯麗》登臺演出。

葉潯挑了個合適的位置,舉起手機,認真錄製視頻。

幾十個穿著整齊舞服的人裡,唯有喬凡身上的顏色色調更為濃郁。

喬凡表現得也極其出色,旋轉、彈跳、折腰,身體柔軟似水波,同時又充滿力度。葉潯看不見聖菲斯舞蹈學院主席的表情,也不知道對方坐在哪裡、長什麼樣子,但他可以肯定,喬凡是舞臺上最閃亮的星星。

一舞結束,觀眾席響起熱烈地掌聲



礙於自己站在幕後,無法發出干擾地聲音,葉潯只無聲拍了一下手掌。

真厲害。

他望著喬凡輕快離開的背影,在心裡稱讚。

接下來的時間過的更快,一個晃眼,便到倒數第二個節目,也就是紀徹的壓軸演出。

鋼琴獨奏。

舞臺清空、安靜。

一束輕盈明亮的光線灑在鋼琴邊,紀徹從幕後走出,沒有穿西裝,他穿著軍裝式樣的禮服,在琴邊落座。

離得太遠,隔著重重人影,葉潯看不清他的表情。

陌生卻又優美的樂曲響起,葉潯心緒飄離——站得太久,他有點困了。

直到雷鳴般的掌聲傳入耳朵,他才稍稍抬眼,紀徹已經謝幕。

不知道他離開前有沒有看見自己位置上的三腳架。

禮堂內的光線仍然昏暗,喇叭裡傳出一道柔和沉穩的女聲,“四十年前,我也曾在這裡唸書。”

現在似乎進行到了最後的發言環節,葉潯循聲看去,大屏幕上寫著這位女士的生平。

——迦藍大學榮譽教授,發明視角主義社會模型,斬獲懷浦學術成就獎。

懷浦學術成就獎,社科類的最高獎項。

女士姓儲,名叫儲曼婷,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

她穿著一襲湖藍色衣裙,頭髮盤起,身姿綽約,站在演講臺後,微笑道:“那時我和在座的大部分同學不一樣,我是一名特優生。”

心跳在這一刻漏了一拍,一種特殊的直覺,讓葉潯環顧四周,沒有看到杜逾白,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鬆一口氣。

“這些年我曾無數次的回憶起在聖德爾求學的三年,那是一段難忘又促使我快速成長的經歷,我很感謝這裡的一切,感謝聖德爾對我的培養、感謝聖德爾給我的機會。”

儲曼婷笑道,“因此,恰逢母校三百週年校慶,我決定以個人名義設立勵志獎學金,每年設立一等獎學金十位,每人可以獲得十萬元的獎勵;二等獎學金二十位,每人八萬元的獎勵;三等獎學金三十位,每人五萬元的獎勵。”

“獎學金評選的過程遵循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全權由理事會代為執行。在聖德爾,我希望大家都能有所收穫,求學之路是攀登之路,註定漫長而又艱辛,希望行走在這條路上的每一位同學,都有足夠的勇氣面對風霜。”

“就算走得慢一點也沒事,”

她最後溫和地望著屏幕,說:“既然已經回頭無路,那就在黑夜裡繼續行駛1。希望聖德爾每一個學子,都能擁有光明燦爛的未來。”

“謝謝。”

她在一眾熱烈地掌聲中下臺,聖德爾的校長起身與她握手,周邊所有人同樣微微起身,以示尊重。

四十年前學院底層的特優生,如今社科界的中流砥柱。

儲曼婷的側顏映在大屏幕上,葉潯安靜地仰頭遙望她,許久,他向後倚靠著牆壁,冰涼的溫度透過衣服,傳到肩膀,他卻不再覺得疲憊。-

校慶準時於十一點前結束,前排的貴賓們暫時沒有離場,聖德爾為每個人準備了單獨的休息室,此時二樓人來人往,學生會成員們禮貌的給他們送來食物和水。

“儲教授,這是給您準備的茶點。”門外的聖德爾學子舉止大方,風度翩翩:“有需要您隨時叫我,我就在走廊盡頭的調控室。”

“好的,謝謝。”

對方走後,室內陷入安靜,儲曼婷坐在窗邊的躺椅內,閉目養神。門又在

這時被敲響,
助理去開了門,疑惑道:“同學,你有什麼事嗎?”

一道明朗清澈的聲音響起。

“我是聖德爾今年招的新生,剛才聽了儲教授的演講,有些問題想請教她。”

助理疑惑地看了眼面前的男生,不假思索,“抱歉,儲教授已經休息了。”

杜逾白抿了下唇,“我真的有……”

“讓他進來吧。”溫和地女聲響起,助理立刻安靜下來,領著杜逾白進屋。

杜逾白被安排坐在沙發上,沙發柔軟下陷,面前擺著精緻的糕點。儲曼婷披著紫色披肩,眼底是柔和的笑意,“你是今年的特優生?”

“是的。”杜逾白拘謹地握了下拳,近距離地與儲曼婷相處,他滿腔怒火和不甘不知不覺平息,只剩下一些疑惑。

儲曼婷問他:“是有什麼問題想問我?”

杜逾白道:“……儲教授,我不太理解你之前的發言,並且,我有一些不能接受你的所作所為。”

助理頓時皺眉看了過來。

儲曼婷仍然溫和,“可以詳細說說嗎?”

“好的,”杜逾白深吸一口氣,目光炯炯地看著她:“事實上,時代變了,或許您那個年代校園環境很和諧,但是現在我們這些特優生,一直在遭受各種不平等對待,甚至是欺.辱。”

儲曼婷安靜地看著他,眼裡的溫和漸漸淡去:“你覺得這裡是哪裡?”

“學校。”杜逾白平靜道。

儲曼婷笑了下,她起身,拿過來一張紙,在上面輕輕寫下123三個序號,“你應該知道去年我拿到了懷浦學術成就獎?”

“……是的。”

“那好,今天就用我建立的社會模型來回答你的問題。”

“三種假設,第一種假設,你是考入聖德爾學院的特優生,高中三年你遭受了很多冷遇,以及不平等對待,但你最後成功畢業了。

“我們來簡單算一下這三年你得到的東西,聖德爾匯聚的是全聯盟最精英的學生。世界知名的科學家給你們當老師、諾貝爾獎得主為你們開講座、科學院副教授給你寫推薦信,運氣再好一點,你遇到一位學術界鼎鼎有名的老師,因為很合他的眼緣,於是他直接推薦你進入聯盟首屈一指的大學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