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君 作品

第 56 章 馴獸


那像是森嚴壁壘出現一瞬間的兵荒馬亂。

宴朔猝然回神,抬手按住臉,破碎的白霧迅速凝聚,瞬息間將本人遮擋得密不透風。

只留空氣中氤氳繚繞的白煙,欲蓋擬彰地宣示著對方內心的不平靜。

沒有人願意被窺探內心。

何況精神海連接著大腦意識,若是遭到破壞,很有可能對當事人造成無法挽救的傷害,嚴重者甚至會腦死亡。

謝敘白謹慎觀察,見宴朔似乎冷靜不少,帶著歉意認錯:“對不起,貿然闖入你的精神世界並非我的本意。”

他快速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同時隱秘地瞥了眼掌下的小花。

如果為了安全考慮,在宴朔沒有出手的第一時間,他就應該馬上道歉離開。

但謝敘白實在舍不下這朵花。

他不清楚小觸手和宴朔的精神世界為什麼會連在一起,也不知道兩者到底是什麼關係。

——共生?寄生?分身?

那不重要。

謝敘白只知道,小一就是小一,有點頑劣但心腸不壞,沒有安全感的時候會自閉地盤成一團,時時刻刻都想著保護他,喜歡用尖尖纏上他指尖撒嬌的乖小孩。

謝敘白雖是新手小白,但剛治癒過六十多隻小傢伙,多少有點經驗。

眼下的精神世界滿目瘡痍,眺望遠方,全是怪物,宛如硝煙瀰漫的戰場。

這樣的情況絕對不正常。

特別是宴朔剛才氣惱的時候,黑暗氣息幾欲爆發,大地開裂,風暴怒嘯,整個精神世界都在搖搖欲墜,彷彿處於即將毀滅的邊緣。

這讓謝敘白怎麼敢放手。

宴朔一看就不是會憐花惜草的性格,怕是他前腳剛離開,後腳小花就會被風暴摧毀。

到那時候,小一又該怎麼辦?

謝敘白斟酌言語,抬眸和宴朔視線齊平,謹慎地打商量:“這裡被侵蝕的程度非常嚴重……您最近是不是休息得不好,經常失眠?”

“……”

宴朔不知道在想什麼,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

但投來的視線,沒有引起謝敘白的慌張和恐懼。

謝敘白不免有些慶幸,慶幸這裡是宴朔的精神世界。

所有微乎其微的情緒變化都會被放大,一覽無遺。

他可以更加清晰地觀察宴朔的情況變化,藉此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風聲徐徐,沒有暴起的徵兆。哪怕宴朔什麼都不說,謝敘白也有幾分底氣。

他放柔聲線,一針見血地點明:“這是因為您的意識海從未感受過安寧。”

“如果您是渴望紛爭、享受殺戮的人,那麼意識海內就不會長出這朵小花。”

“它並非和風暴分庭抗禮,而是被壓在石頭下奄奄一息,意味著您的部分自我在飽受煎熬,即將喪失。或許您的意志力極強,並不把這事看在眼裡,但它會如實影響到您的身體。”

謝敘白根據治療呂向財的經驗,合理推測道:“失眠只是最輕的症狀,如果繼續放任下去,您會開始頭疼、意識不清、經常性昏迷,乃至於失憶,忘記很多和自己有關的東西。”

提到前面的那些話,宴朔都沒有明顯的反應。

只有最後的“失憶”兩個字,讓盤踞雲霄之上的雷霆都忍不住一僵,褪去氣勢洶洶的模樣。

謝敘白怎會錯過這一細節?

他很驚訝宴朔竟然也會感到不安,並瞬間聯想到那次海邊練舞。

——男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憤怒,他是否記憶有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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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敘白靈光一閃,乘勝追擊:“如果建設好精神世界,說不定能增強您的記憶力。”

“有利於提高學習和工作效率,以及——想起一些無意間遺忘的舊事。”

青年口吻輕柔。

但最後半句說出口的瞬間,卻宛如塞壬蠱惑人心的歌謠,震撼人心。

剎那間,咆哮不絕的風聲、轟然震耳的雷鳴、怪物無意義的嘶吼全都停了下來。

空氣死寂,像一種無言的掙扎。

謝敘白靜等著。

終於在不知道多久後,傳來宴朔沙啞低沉的聲音:“你想怎麼做?”

“一般的治癒流程,是幫您控制汙染,即用強勢手段禁錮住那些禍亂的源頭。但那樣做見效太慢,僅憑我一人,沒法挽救一整個世界。”

說到這裡,謝敘白微微一頓。

按照普羅大眾的理解,“治癒”應該是徹底治療傷口,即清除意識海內的汙染,恢復本貌。

卻不知道為什麼,呂向財給他找來醫學書,他逐頁翻看過去,裡面提及的各種治癒手段,目的都只為控制禍亂源,彷彿不繼續惡化就是萬幸。

謝敘白不清楚箇中緣由,不敢貿然拿呂向財他們當實驗品。

但眼前有一個看起來博古通今的宴朔。

謝敘白半是詢問,半是嘗試地提議道:“您看起來很抗拒有人在自己的意識海里留下東西,所以我們或許可以退而求次,讓這朵花茁壯盛放,掉下花種,長出花海。”

“美好的事物變多了,煩悶愁苦的東西自然就少了,您說是不是?”

這次宴朔沒有沉默很久。

他彷彿默認一般,走到謝敘白的身邊。

在後者意外的注視下,宴朔半蹲身,靜靜地凝視青年掌下的小花。

哪怕現在,他也認為這朵花是不應該,且不可能存在於自己精神世界的東西。

但它確實出現了,悄無聲息地生根發芽,成為黑暗世界裡一抹鮮明的色彩,讓人無法忽視。

宴朔嘗試觸碰花瓣。

結果謝敘白一秒屏住呼吸,表現得比他這個當事人還要緊張。

這種被人珍視的感覺,讓宴朔有些複雜。

複雜了沒幾秒,小觸手頭昏眼花地從謝敘白的影子裡爬出來:【好暈哦……】

它沒有本體那麼強大的意志力,第一次內視完整的意識海,受到的衝擊不比謝敘白小。

雖然宴朔把小觸手認作自己的軀殼,但看著它這副蠢樣子,實在很難產生認同感。

小觸手似乎注意到謝敘白掌下的小花,暈暈乎乎地將尖尖伸過去:【這是什麼呀?】

它沒看清楚,本能地感覺很珍貴,想要抓起來,收為自己的藏品。

宴朔眉頭緊鎖,欲要厲聲阻止。

結果剛還對小花緊張萬分的謝敘白,竟放任小觸手的大膽觸碰,順勢捏住觸手尖尖,溫柔地教它收斂力道。

“這是開在你心裡的小花,看,是不是和我們的小一一樣可愛?”

宴朔:“……”

可愛?

宴朔冷冷地凝視那朵平平無奇的小花,花瓣殘缺,沾著黑泥,實在沒看出哪裡可愛。

小觸手有些蔫蔫兒的,結果剛一觸碰到花,就有一股愉悅高興的情感洶湧而至,令它清醒放鬆。

它精神抖擻,認真地觀察一會兒,積極地表示贊同。

【是的耶

!可愛漂亮,但是好小一朵。】

“因為任何東西都是需要好好呵護的,如果冷漠它,無視它,放任它暴露在凜冽的寒風裡,它小小一朵,無依無靠,又要怎麼長得高大?”


謝敘白柔聲道:“反之,如果給予它充足的養分,細心照料,終有一日它會長成美豔動人的模樣。”

“所以小一要好好愛惜它,就像剛才那樣,不能對花太用力,知道嗎?”

【好哦!】

說起來,這還是宴朔第一次看完謝敘白教導小觸手的全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