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在山陽 作品

第 57 章 傳奇(八)


 所以那個少年,是懷著怎樣的勇氣和信念,在六州沙盤裡戰到最後的呢?

 施溪正出神時。

 突然聽到成元在轎子旁邊,緩緩駕著馬,出聲道:“我有一個很崇拜的人。”

 施溪抬頭:“嗯?”

 成元:“三十多年前吧,他是那一屆的錕鋙魁首。”

 施溪趴在轎子邊,抬頭:“你崇拜的不會是曲遊吧?”

 “……”

 成元和他大眼瞪小眼,罵說:“靠,施溪,你怎麼這都知道啊!”

 成元有點崩潰,不過好在已經習慣了施溪時不時語出驚人。他磨磨牙齒,很快就平息了情緒。

 成元陰著臉:“你說的是曲兵聖。我當然也崇拜他,沒有一個兵家弟子會不崇拜他。不過,我想說的不是他。”

 他坐於馬上,手繞了圈韁繩,道:“我聽我師父說起當年的盛況,印象最深的,其實是他的另一個隊友。”

 成元說:“我很喜歡錕鋙山門前的一句話,是兵祖贈予勝利者的。”

 “施溪,你肯定聽過錕鋙的金色焰火吧。”

 成元朝他一笑,揚眉,竟也有了些意氣風發的感覺。

 “古代戰爭傳信,用的是烽火狼煙。若有敵軍來犯,白天施煙,夜間點火,烽火臺群山相連,瞬息間便能傳信萬里、聲勢聯結。”

 “不過那個時候的烽煙很容易出現異常。比如柴草被雨淋溼不能點燃,或者風沙晦日無法示警。因此,前人為完善烽火臺做了很多嘗試。”

 “他們有考慮過叫陰陽家的術士操控墩臺上的天氣,有考慮過軍中上下級之間使用墨家的【鴻鏡】傳信,可惜這些都沒能成功。最後,是一位兵聖,提出了改動‘平安煙’。”

 成元解釋說:“烽火臺沒有敵情的時候,夜晚也會舉火報平安,這就叫‘平安煙’,而這位兵聖將‘平安煙’改成了一道火。”

 “這就是金色焰火的來歷了,它無畏黑暗,無畏霧霾,無畏風沙。這道金色的火,一經點燃,就立於城牆,永遠不會熄滅。除非鎮守烽火臺的士兵發現戰亂,主動把它熄滅,懸燈舉旗,告示敵情。”

 “而等戰爭結束後,士兵們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將它重新點燃在烽堠上。”

 “雲歌城的貴族們永遠不會知道的。”成元說:“他們總覺得戰爭勝利的象徵,是凱旋,是鑼鼓喧天,是宮廷將軍宴。”

 “可這都是軍官的殊榮。對於一個士兵來說,勝利只是金色火重新燃起的那一瞬間。”

 成元:“錕鋙最出名的,一是埋骨之地,二就是這金色焰火了吧。天下烽火臺的火體本源,就燃燒於錕鋙高臺上。”

 “它代表了太平盛世,更代表了勝利。”成元想了想,說:“又或許,可以說,它就是勝利本身。”

 “……誰不想奪得錕鋙大比的魁首呢。”成元輕喃,笑了下,語氣壓抑著嚮往,說:“成為第一的那一刻,連焰火,都會為你喝彩。”

 他談起雲歌和錕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施溪對於兵家瞭解得並不多,只知道【錕鋙大比】的選拔方式,支著下巴點頭,也算是漲了見識。

 施溪偏頭,看著成元眼中昂揚的鬥志和希冀,問:“所以你還沒說,你崇拜的那個人是誰。”

 成元沉默片刻,,抿唇張嘴,說出了那個施溪早就猜到的名字。

 “他叫,納蘭拓。”

 施溪語氣莫名:“……納蘭拓。”

 成元點頭:“天下很少人知道他名字,可我聽我師父講完那一年的錕鋙大比後,印象最深的就是他。”

 “諸子百家裡,陰陽家和道家最看重天賦。這兩家過於強盛,以至於天底下,人人都喜歡按照天賦把人分出個三六九等。納蘭拓突破兵家一階比我還遲幾年,這樣的天賦,在錕鋙屬於墊底的存在。因此他一路都在被嘲諷,所有人都覺得他不自量力。”

 “他當時的對手,有一個秦國雙璧十八歲就破了兵家三階的少年天才。”

 “不光天賦出眾,而且身份尊貴,是秦國皇后的親侄子。從小耳濡目染各種奇門遁甲,兵陣精武。秦國安排他來錕鋙,本就是衝著核心弟子去的,因為他未來肯定是秦國的國之大將。而跟他組隊的人,也全都是雙璧城的天之驕子。”

 “你說納蘭拓拿什麼贏他們?”

 成元抬頭,看向前方。

 “很多人喜歡把三十年前那場顛覆所有人想象,轟動天下的勝利,都歸功於曲聖。”

 成元:“可我不那麼認為。”

 “曲遊是雙璧的世家棄子。他那時對戰秦國的人,都快有心魔了。”

 “是納蘭拓很想贏,也只有他最想贏。”

 “納蘭拓孤身一人從沙漠中走出,就連勝利,都無人喝彩,可他就這麼堅持了下來。”

 “好在,他真的贏了。”

 “錕鋙山門前,兵祖留下的那句話,或許就是對他最好的嘉獎。”

 成元早就把這句話倒背如流了。

 仰望遠處長天,聲音無比輕又無比認真。

 “致不屈的戰意,勇敢,和永不熄滅的金色焰火。”

 就如納蘭詩蜃境中所言。

 一個少年,從川羅的沙海走向錕鋙,真的是傳奇了。

 納蘭拓贏的每一場,其實無形中都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他如果最後不能拜入錕鋙,離開後,絕對會被他國報復。

 萬幸,他最終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出了【六州沙盤】。

 他有很多的品性可以誇。對勝利的堅持,對孤獨的忍耐。心性堅定,不在意流言蜚語;百折不撓,面對強敵毫不氣餒。

 可這些種種,對於兵家弟子而言,其實一句“不屈的戰意”就可以概括。這次他戰勝的,是天賦,也是命運。

 納蘭拓的最後一場比賽,焰火綻放時,終於臺下有人是為他歡呼的了。

 ——“哥哥,你做到了!”

 困住小說家聖者的那段清苦歲月,最生動的,永遠是那個大漠夜晚,坐於檉柳上的少年。

 而納蘭詩的蜃境也終止在,他成為傳奇的那一刻。

 掌聲鳴動,山呼海嘯。

 施溪回神,對成元道:“希望有一天,這句話是用來恭賀你的。”

 成元愣住,沒想到會被這樣祝福。

 “好。”他心頭震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撓了下頭髮說:“謝謝。”

 *

 馬車行到羅府前,侍女畢恭畢敬說:“表小姐,下車了。”

 施溪縮骨後,身形也變單薄了許多。蒼白的指尖掀開轎簾,走出轎子,雪色衣裙掠地無聲,他抬頭,安靜看向前方的碧瓦飛甍。

 羅府非常大,施溪還在想,今天要怎麼去找羅家人呢。就聽到成耀在那邊小聲出壞主意說:“快,你去把我的備用柺杖拿過來。”

 侍衛:“啊?大公子,你要兩副柺杖做什麼?”

 成耀不爽,踹他一腳:“叫你去你就去!”

 侍衛汗涔涔:“是、是。”

 侍衛很快,把備用柺杖拿了過來。

 成耀冷笑一聲,把好的那條腿也架了上去。他神情變幻,最後裝出一種隱忍痛苦的表情,就這麼臉色蒼白、拄著雙柺,失魂落魄走了進去。

 施溪“嘖”了一聲。這是要去羅槐月使用苦肉計嗎?

 施溪微微一笑,提起裙襬,招手,笑吟吟:“成耀表哥,你等等我,我們一起進去。”

 成耀無語,施溪你腦子進水了吧。

 成耀一陣惡寒,青筋暴跳:“有病就去治!”

 他拄著兩個柺杖,“嗖”一下就跳遠了,跟後面被鬼追似的。

 施溪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一個接觸羅槐月的機會呢,直接跟上。

 可是他剛上臺階,就被五夫人拉住了手臂。

 五夫人憂心忡忡,“小蓉,你要去哪兒,我們女眷和他們不在一塊。”

 “?”施溪:“……好吧。”

 施溪跟在五夫人後面。

 一邊扶著鬢髮上的珠花,一邊提裙踩過臺階。過九曲迴廊,進花園,他的到來,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