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鏡 作品

第 39 章 來哥哥這兒


 雨霧伴著陰沉沉的天色一起落下。

 鮮綠的櫻花樹在風雨中輕晃,管家開了燈,黃幽幽的光線在玻璃幕牆上跳動著,朦朧映出沈清央的面龐。

 雷聲轟隆隆地降下來,她聽不見,在連廊裡站了許久。

 一幕幕閃過的回憶讓腦袋隱隱作痛。

 如果要說後悔,一定是這一刻。

 在她長達多年的自我封閉保護中,很難因為某個人某件事難受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心口連日來的沉悶感絲絲縷縷被放大,幾乎要纏得她窒息溺斃。

 曾經被忽略的那些細節跳回腦海。

 那年九月,徐行知回國是因導師放假,僅僅不到一天,他又匆匆趕回。

 之後三天,他沒發來隻言片語。

 按照平時絕不會如此,只是她當時沉溺在亂糟糟的心慌中,無法顧及這些細節。

 沈清央閉上眼,睫毛輕顫。

 人究竟是如何用記憶去丈量時間的?

 輕飄飄的幾句話概括幾年,每一分每一秒的難捱消散之後,都變成不足為外人道也。

 她不敢想。

 濛濛細雨中霧氣瀰漫,遠處天際垂頭合目,白煙模糊了城市霓虹。

 一根細長的女士煙按滅在菸灰缸裡。

 談玟看向對面全程翻看策劃案,沒多給她一個眼神的男人:“徐總覺得我提供的方案如何?”

 “談小姐的能力毋庸置疑。”

 談玟微笑:“過獎,能為weesy提供公關方案是我的榮幸。”

 維斯最近出了個不大不小的產品安全性方面的問題,加之考慮到為新業務線宣傳的鋪路,便重新找了一家營銷諮詢公司。

 談玟是對面的團隊負責人,半小時前,徐行知結束一個會議,接到她的電話。

 他合上策劃案,“一些細節方面的問題我明天會讓助理和你溝通,辛苦談小姐這麼晚過來。”

 “不晚。”談玟挑唇,“十點多而已,工作到半夜是我的常態。”

 徐行知笑了笑:“抱歉,不是我的常態。”

 “那就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談玟細長的指甲轉了轉酒杯,“其實也可以不聊工作的,這家酒店的雞尾酒很出名,我們可以吃點夜宵。”

 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也很懂得用最漂亮的語氣說話。可惜時間太晚,徐行知已經喪失敷衍她的耐心:“談小姐自便。”

 談玟還從沒遇到過這麼不給她面子的:“外面暴雨,你去哪兒?”

 徐行知拎起西裝外套,淡笑:“女朋友在等,抱歉,失陪。”

 離開酒廊,他臉上的笑瞬間變淡。

 外面暴雨如注,新聞播報交通困難,雨至少還要再下兩個小時。

 徐行知打算在這間酒店住下,乘電梯前往一樓開房。等待前臺辦理的時間裡,他手裡的信用卡心不在焉地敲著大理石臺面。

 身旁,有對情侶也在辦入住。

 黏黏糊糊的私語飄進耳朵,女生撒嬌:“最後一晚了,我明天就要走了,怎麼辦啊……”

 男生低頭親她:“親愛的,下個月我課程結束飛過去找你。”

 “那還要好久哦。”

 “乖……”

 “先生。”前臺雙手遞上房卡,“您的入住已經辦好。”

 “謝謝。”徐行知頷首,從錢包中抽出幾張小費放下。

 那對情侶也拿到了房卡,牽著手上樓。

 徐行知落後他們半步,接起手機屏幕上連雲打來的電話。

 “行知,你在哪裡?”

 他看著房卡報出了酒店名字。

 “你今晚不回來了?”連雲微訝。

 “在下雨。”徐行知語氣疲倦,“懶得等雨停了。”

 “那也好。雨夜危險,你就在酒店休息吧。”

 徐行知“嗯”了一聲。

 他一貫話少,連雲也不在意,繼續說自己的:“清央明天上午的飛機,是你回來送她,還是我讓司機送?”

 酒店大堂運作著除溼系統,用的香氛是豆莢木棉混合青檸檬,淡淡的清新溫暖感。

 徐行知沒說話,片刻,“讓司機送吧。”

 “你有事?”

 他不置可否。

 “好吧。”連雲輕嘆氣,“她等你很久了,知道見不上,估計要失望。”

 “等我幹什麼?”

 “她——”

 連

雲頓了下,話鋒一轉,語氣忽然變得認真好奇:“行知,媽媽問你一個問題,你得如實回答。”

 徐行知漫不經心轉著房卡:“什麼?”

 “你輟學之前那幾個月,一直拿公寓裝修和佈置問我女孩子的喜好。你當時不是跟媽媽說有人要過來讀書嗎,後來為什麼不了了之了?”

 “行知。”連雲問,“是不是清央?”

 房卡在指間微彎。

 徐行知:“她跟您說的?”

 “媽媽猜對了?”連雲笑,“當然不是,你們裝的好好兄妹,清央怎麼會主動跟我說這種事。”

 “媽。”

 “你要是真不想讓我看出來,就別帶她過來。”

 連雲說:“語言和行為可以作假,親疏和肢體語言是騙不了人的。你們倆在我這兒彆扭了這麼多天,到底在想什麼?”

 徐行知一時竟無話可答。

 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在連雲和周秉誠面前遮掩,這兩個人摸爬滾打大半輩子,對什麼都洞若觀火,遮掩不過是徒勞。

 “清央明天就走了。”連雲提醒。

 “我知道。”

 她本來早就該走的,是他那晚瘋了,找了兩個人去堵她,把她逼得不得不向他求助。

 他能畫地為牢地困她幾天,卻不能把她困在這裡一輩子。

 徐行知垂眼,看房卡邊沿在掌心壓出深深的紅痕。

 “還有一件事,媽媽可能要給你道個歉。”連雲輕頓,“清央下午不小心碰倒了角櫃,我跟她說了你當年輟學的事。”

 “她的反應不太好,從下午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到現在。”

 “我問她怎麼了,她說她等你回來。”-

 十一點半,曼哈頓區雨勢漸小。

 一整天的暴雨徹底將夏天的餘熱洗去,車輪碾過林道間落滿的綠葉,徐行知關了車門,沿著昏黃夜燈走上樓梯打開入戶門。

 深夜寂靜,連雲和周秉誠早已睡下。他踩著地毯上樓,左邊第一間便是沈清央的房間,門開著,撳開燈,裡面空無一人,只有她的行李箱好好地立在牆邊。

 徐行知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轉身推開隔壁房間的門。

 黑暗裡一點紅玉髓暗芒,貼著那人雪白的手腕。她窩在落地燈下的黑色單人沙發裡,雙臂抱膝,臉埋在胳膊裡,黑髮散了滿肩。

 他站在門口,亮起房間的燈。

 地板上驟然晃起亮光,沈清央慢吞吞抬頭。

 一道頎長身影投落在廊燈下。

 明明上午才見過,她卻有些恍然,突兀地想起半年前春寒料峭,他回家她去開門,同樣清絕淡漠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