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老鷹捉小雞番外3
傅洵在十日前,暗地裡把王夫人接了回來,不止因為他自信,蘭絮能參與遊街,讓王夫人見見蘭絮的風光。
也是因為,此後為官,落根在京城,不必年年回東縣,實在奔波。
王夫人帶著何媽媽、小荷進京的。
荷韻巷宅子裡,她一邊修剪花枝,一邊說:“還是這傅家小子考慮周到啊,我也是萬沒想到,女兒有一日能當個狀元郎遊街。”
何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夫人之前還嫌年紀大來著!”
王夫人:“年紀大怎麼了,只要我家十一不受委屈,一切好說!”
而此時,蘭絮屋內。
地道門口有些動靜,她捧著玉瓶,小跑過去,迎接傅洵的,就是五顏六色的鮮花。
蘭絮:“看!好看吧!”
傅洵:“嗯。”
他認出,這些是蘭絮在遊街路上收的花。
傅洵欣賞了會兒,若無其事地說:“你把那些往你身上砸的花,都儘量拿住,旁人都讚賞狀元郎不忍繁花落盡。”
蘭絮搔搔臉頰:“還有這回事啊?我只是覺得為我花錢了,這些花就是我的,不要白不要。”
所以帶回家插花了。
當真是古有草船借箭,今有蘭絮借花。
傅洵:“我當年就一朵沒收。”
蘭絮發覺傅洵的話裡,一絲絲的陰陽怪氣。
好大氣性,這也吃醋呢?
她瞅著傅洵笑:“傅大人一朵不收,是不喜歡鮮花嗎?”
傅洵抿唇,沉默不答。
蘭絮:“我還想,要是我當年在,只投給你呢,既然你不收,我投給別人?”
話音未落,傅洵放下花瓶,一把抱起她,將她放在桌上。
他與她平視著,壓著聲音:“當年狀元三十五,榜眼四十,你不會投他們的。”
他沒說的是,那兩位也沒他生得好看。
蘭絮忍不住一直笑:“那好吧,我現在手邊沒有新的花,只好把我自己投給你了。”
說著,她蹬了一下小腿,從桌上撲到傅洵懷裡。
傅洵摟著她的腰,心中忽的什麼都不氣了,什麼都不急了。
人都在這了,也是他想左了,連十年前的事都要管她。
他單手抱著她,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梨花木水紋方盒子,遞給蘭絮。
蘭絮:“這是什麼?”
傅洵:“禮物。”
蘭絮一邊打開,一邊道:“不會又是四書五經摹本……”
話音未落,她看到,盒子裡放著一頂銀色發冠,發冠正中央,有一顆比拇指指甲蓋大的珍珠,光澤溫潤。
他道:“這是我祖父打的發冠,它很適合你。”
他本想等蘭絮弱冠再送的,可她十八中狀元這件事,更值得送點貴重的。
蘭絮摸摸中間那顆珍珠,揚起唇角,笑道:“我很喜歡!”
傅洵實在沒忍住,低頭側首,親親她唇角,丈母孃在外面,他還沒那麼囂張。
只等蘭絮主動和他唇瓣交接。
他方含住她的唇。
一陣疾風驟雨後,蘭絮犯懶了。
傅洵抱著她到床上,她舒舒服服躺在他身側,拿著他的手,在他手心,寫下一個“絮”字,道:“傅探花,這才是我的名字。”
傅洵合攏手掌,捏住她的手指,道:“我知道。”
蘭絮驚訝了:“嗯?”
傅洵:“你以前抄書,署名有時候會寫成這個字。”
蘭絮:“……”
他一開始也奇怪過,可是次數多了,他就知道,會讓她下意識寫錯的,才是她的本名。
那得是蘭絮抄得很困之時,不小心寫錯的,字體恐怕也十分不雅觀。
他連署名都記得清楚,一些別的肯定也沒忘。
她心虛,說:“其實,我偶爾會在中間夾雜幾句罵你的話,也被你看到了?”
傅洵:“看到了。”
蘭絮:“你不生氣啊?”
傅洵那時候當她是小孩,什麼時候真動過氣,只說:“比起罵我,你有時候還會夾雜跟我求饒。”
蘭絮:“從小我就機靈,求饒的話一筐筐的。”
傅洵認真地對比了一下,心道,沒你現在的花樣多。
有時候,她一求饒起出來了。
傅洵聽得實在羞恥。
而且
也不能想了,免得正好溫香在懷,又起反應。
此行他還有另一目的,明日開始,蘭絮就去翰林院當差,他得跟她講講翰林侍讀侍講,庶吉士又是什麼。
蘭絮萎了,中狀元一時爽,上班火葬場啊!
她撇著小嘴,顫顫巍巍舉手表達疑惑。
傅洵:“說。”
蘭絮:“我覺得我殿試答得還不錯,但是,這個狀元,是不是因為太子出自慶湖,需要提拔慶湖的學子來當自己臂膀?”
傅洵見她能想到這一層面,鼓勵地笑了下:“有這個原因。”
忻王這些年顧著釣魚,也不是裝的,他根基薄了點,既然當太子,肯定要開始培養他的臣下。
尤其皇帝這幾年身體每況愈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至少,忻王比兆王和杭王像樣多了。
蘭絮“哦”了聲。
傅洵又道:“太子是要提拔新貴,但這個人,光有才學還不夠,也得有真實才幹,文章更要入了皇帝的眼,才能成狀元。”
蘭絮又開心起來:“我真厲害。”
她好奇:“你當年,都差點三元及第了,為何最後是探花?”
她但凡問,傅洵便一定答:“我當時少年出名,傅家勢力也大,再點我為狀元,傅家烈火烹油。”
不怕傅家攬權,就怕傅洵的號召力,攬走多少士族寒門之心。
“所以,我叔祖父主動上奏,找陛下將我的名字劃掉。”
“劃掉?”蘭絮差點坐起來,傅洵竟差點和江之珩一樣的理由落榜?
傅洵將她按下:“最後不是沒劃掉麼?”
原來和帝王溝通,也得講究技巧。
這狀元之位置,皇帝不想給,傅家也不敢要,但皇帝在士族朝臣的目光下,不好也不願落傅家的面子。
所以,還得現在的傅尚書上奏,主動把名頭攬自己身上。
最後傳到百姓那,就是傅洵容貌太美,適合“探花”,當然,這也是一個理由就是了。
蘭絮:“好複雜。”
她差點忘了大事,說:“對了,我北上前,在博湖遇到太子,聊了慶湖漁業等。”
傅洵有點驚異:“倒是一段緣分。”
蘭絮:“我今日才知他是太子,那我稍微吃了他一點東西,沒關係吧?”
傅洵:“太子脾氣寬厚,不至於一點東西就要和你計較,”頓住,想起蘭絮的嘴饞來,“你吃了什麼?”
蘭絮掰著手指數:“就是五塊桂花糕,十塊酥肉餅,七塊糯米糕,一壺好茶……”
傅洵:“……”
蘭絮:“我還跟他比釣魚,耍了點小手段,狠狠贏了他一把。”
傅洵又好笑,又無奈:“回頭進宮前,記得請罪。”
蘭絮:“不想當官,嗚嗚。”
傅洵現在已經學會忽略她一些無稽之談,如果她真不想,就會像當初對他一樣,東躲西藏。
傅洵:“後日,你和我一起出門吧。”
蘭絮沒問去哪,只是從喉間:“唔。”
不一會兒,她的呼吸漸漸勻稱了。
傅洵眉頭舒展,看著她眼下些微的青色,用指腹輕揉了幾下。
……
幾天後,蘭絮才知道,傅洵要自己見的,是大名鼎鼎的清和公主,那個坊間傳聞,對傅洵愛而不得,用盡手段的人。
杭王倒的時候,清和失權,被勒令禁閉公主府,一年後,她得知皇帝生病,主動要求去皇家道觀,為皇帝祈福。
這一祈福,就是三年。
她年歲三十,穿著一身道袍,素面朝天,姿容清麗,神情恬靜,不說的話,誰知道這位公主當年在朝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第一次見面,三人只是吃了茶,聊了點道德經,傅洵和蘭絮就走了。
路上,傅洵實在沒從她眼中看出妒忌,說:“你不介意那些傳聞。”
蘭絮斜睨:“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何況,我覺得你們之間更像朋友。”
傅洵點頭,解釋道:“我與她是政敵,也是朋友。”
清和腦子也沒壞,她或許喜歡過傅洵,卻是故意鬧得滿京皆知,以感情為表象,去拉攏傅家。
如果她沒有刻意把野心偽裝成風月,可能如今的下場更難。
傅洵很尊敬這個對手。
蘭絮也心生敬重:“她真是厲害。”
可惜,世人把她描繪
成一個為感情發狂的瘋子,似乎這樣,才符合女人的形象。
傅洵想讓蘭絮和她接觸,也是為了接觸更多清和的思想,當然還有一點,傅洵:“清和在道觀為皇帝祈福三年,皇帝終究會心軟。”
皇帝這幾年,咳症越來越厲害,不然兆王也不至於急得露出馬腳。
而清和,到底是皇帝當年最為疼愛的女兒,在龍馭賓天之前,她遲早會得到皇帝一紙赦令。
蘭絮有點害怕:“這是勁敵啊!”
傅洵:“是勁敵,也是機會。”
此時,蘭絮還不知道,機會二字的意思。
……
兩年後,六部官員職位的改革,堪堪完成。
皇帝駕崩,太子登基,年號崇祥。
崇祥元年,崇祥帝開設恩科,江之珩過了會試、殿試,成為一甲進士,入翰林為九品官。
又三年,謝玉君二十四歲這年,她的丈夫邵元檀在治理慶湖洪災時,被洪水捲走。
蘭絮和江之珩已經入了六部,因為是舊友,兩人主動主理此事的撫卹。
謝玉君新寡,她身著白色喪服,眉目已經沒了少年時的稚氣,看江之珩的目光,也沉著穩定。
江之珩只有朝她長長一揖,低頭的一瞬,才能忍下眼中的水汽。
蘭絮也正經行了一禮。
撫卹流程很快走完,見蘭絮和江之珩還不走,謝玉君問:“十一和江大人,是還有話說?”
蘭絮把開口的機會讓給江之珩。
江之珩:“夫人,慶延公主已三歲,到了啟蒙的時候,我們舉薦夫人,進宮輔佐慶延公主讀書學習。”
崇祥帝潛龍時期,身邊就只有一個王妃,如今也只有一個皇后,他們感情始終如一,二人相當恩愛。
可惜子嗣不豐,至今也就一兒一女。
朝中不是沒有人進諫選秀,廣開後宮,但蘭絮作為慶湖一派,引經據典,次次懟得那進諫之人臉色灰敗。
崇祥帝就差拍手稱好。
漸漸的,也就沒什麼人進諫了。
慶延公主就是前幾年皇后生的,從“慶”字,可以知道崇祥帝有多寵她。
謝玉君拒絕:“我許久不碰過四書五經,只怕教不好。”
想也知道,進了邵氏,謝玉君要操持整個家族,哪有空再細讀四書五經。
如今想起少年讀書的時光,她還有些恍惚。
江之珩也想到一處去了,沉默。
蘭絮心想,老江啊老江,給你機會你不中用。
她主動說:“玉姐姐,當初在學館,你是不輸我們的,只是生疏了,又不是不會了,怕什麼?”
一聲“玉姐姐”,讓謝玉君險些落淚。
她用手帕壓住眼角,道:“我還要守喪,只怕新喪,進不了宮,還是另請高明吧。”
進宮要以“女官”的名義,為夫守喪又如何為官?
蘭絮:“玉姐姐,如今律令已改,妻子為夫君守喪不必一定滿二十七個月,只需要以日待月,二十七日便可。”
這是清和公主重回朝堂這兩年推動的律令。
可是,律令形同虛設,目前大盛朝沒有一個婦女敢這麼做,就怕被唾棄萬年。
謝玉君目光顫抖,她明白了,或許就需要她來打破這個局勢。
她突然記起十年前,她和蘭絮交談過後,把父親關去祠堂的舊事。
十年前,她都敢做出這麼出格的事,怎麼十年過去,她越發謹慎無用?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道:“好。”
那她就做這第一人,哪怕被天下女人、男人戳著脊樑骨。
從邵府出來,江之珩還有點緩不過來,他以為謝玉君不會答應。
蘭絮突的笑了:“沒什麼不行的,在這個時代,有獲得權力的機會,為什麼不抓好?”
這也是她身為鹹魚,還肯上班的緣故。
江之珩唏噓:“十一,你竟從未變過。”
二人說著,突然看到不遠處,一道寬闊頎長的身影,站在橋頭餵魚。
是傅洵。
及時在宮外,他們還是上前行禮:“尚書大人。”
傅洵不是他們的直系上峰,倒也差不多了,朝中誰人不知傅洵當權?
要說起朝中局勢,蘭絮、江之珩等為慶湖一派,傅洵則是傅家一派,加上邵家,目前朝中三大派系,相互制衡。
其
中,慶湖一派,和傅派關係不是很好,兩方會因為一點小事,爭執不休。
有人猜這二派水火不容,有人猜當年傅洵在慶湖懷名呆過兩年,這只是演戲。
至於真相如何,官場的事,真真假假,誰知道呢。
眼下,傅洵聲音沉沉:“問過謝玉君了?”
江之珩:“是,謝夫人答應了。”
傅洵頷首,朝他們揮揮手。
他們低頭,越過傅洵身邊時,蘭絮下橋之前,突的,傅洵往蘭絮手裡,塞了一樣東西。
是一把剝好的蓮子。
蘭絮有點想笑。
江之珩還在感慨:“傅探……大人,還是這麼威嚴,十一,我記得他當年對你可狠了,不過也算親近,現在卻連一句都不多說。”
蘭絮:“還好吧。”
看她不放在心上,江之珩玩笑道:“對了,傅大人至今未娶,前幾年有人傳他不舉就算了,如今朝中竟有人傳他是斷袖。”
蘭絮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咳。”
她忙分了一半蓮子給江之珩:“吃這個。”
江之珩驚訝:“你什麼時候帶在身上的零嘴?”
有的吃了,他也沒想那麼多,聊起蓮子的好處,如何養生。
蘭絮偷偷回眸,橋上男人,始終站在原地。
……
晚上,床榻間,傅洵格外狠。
蘭絮受不住了,小聲嗚咽:“唔……哪有你這樣的人,在朝上那麼冷漠,到床上這麼熱情……”
傅洵捂住她的嘴,指尖探入她口中,揉捏著她的唇舌,帶出一道細細的銀絲。
他氣息沉穩,眼神卻極為幽暗。
蘭絮似乎琢磨到什麼,輕啄他指尖,紅著臉,輕聲解釋:“我、我把蓮子,嗯,分給江之珩……”
“是因為他,說你不舉,斷袖……”
傅洵終於稍稍放過她一點。
他道:“和他無關。”
蘭絮:“……”信你個鬼。
不過,畢竟他與她,沒有婚姻強綁定,他偶爾的患得患失,蘭絮是縱著的。
她說:“他那些話,反正我不愛聽。”
到底是不是不舉,她心裡很有數。
傅洵淺淺親著她耳垂,氣息溫和了很多,道:“不用管他。”
蘭絮就知道,他可算調理好了。
只是這溫柔起來,又是磨人的滋味,直教蘭絮好一陣失神。
……
朝中局勢,紛紛擾擾。
幾年後,蘭絮在慶湖治理完了水患,正在收尾,被急召回京。
聞風在路上給她透露,原來朝中邵家一派,一直在調查她的把柄,竟把她那父親從南國請了回來,如今證實她是女人!
蘭絮苦笑了一下,完蛋咯。
可直到對簿朝堂,她才明白,當年傅洵口中的“機會”是什麼意思——
他在她中狀元時,就預料到今日,佈下了一盤局。
如今的朝中,有謝玉君、謝窈、清和、傅晴雪大小四個女官,不管曾經有沒有政見相左,她們都為蘭絮站了出來。
慶湖一派,則有江之珩為首,力證蘭絮一路走來的艱辛不易。
前面那些,倒沒什麼,最令邵家一派與朝臣驚掉下巴的,是傅家一派。
以傅洵為首的派系,尤其傅洵與姚章,竟也直接參局,力保蘭絮。
在那之前,不少人以為傅洵與慶湖一派是死敵。
蘭絮摘下官帽,放在地上。
她匆匆入宮,身上未換的紅色官服,上面還有慶湖的泥巴,還有一個小小的手印。
手印是她得知京城急事傳召,快馬加鞭離開慶湖前,災民中一個小孩,因為不捨她,用力攥住她的大腿告別時,留下來的。
她朝丹陛之上的崇祥帝,磕頭:“臣有罪!犯了大盛律令,請陛下按律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