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無花果 作品

001、山神廟

 電光閃閃,秋雷陣陣。又一個悽風苦雨的夜晚。

 掛滿紗帳與魂幡的大堂上,一圈圈燭火圍繞香案結成法陣,將殯宮照得通明。

 “嘩啦,轟。”一道滾雷炸開,震得金鑾屋頂咔咔作響。

 緊接著,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陛下,車騎將軍和安東將軍帶著人進宮了。”內侍在門口慌慌慌張張通報。

 披麻戴孝的大盛皇帝李磐長跪堂前,臉上淚痕斑斑,形容枯槁。

 他已在此守靈數月,未曾踏出宮門一步。

 終於還是來了。

 車騎將軍回都奔喪的消息,半月前就已聽內侍奏報,可遲遲沒見人來,還以為真如那渾小子當初所言,此生絕不再踏入內苑半步。

 還有他那位好兄弟,此前也只來露了個面的安東將軍。

 他們畢竟是先帝嫡子,本就該來。盛帝心想。

 “他倆帶了些什麼人來?”盛帝語音沙啞,有氣無力的問。

 “還是那幫老臣。還有,還有建寧王。”內侍支支吾吾道。

 “既然建寧王也來了,就讓他們進來吧。”

 建寧王既是先帝留下的輔政大臣,最堪倚仗的國之良弼,也是自家堂叔。正是有他在朝,自己才能暫時擱下廟堂之責,在這裡陪伴先帝,以盡孝道。

 “吱呀。”

 宮門被推開。車騎將軍目如寒星,大步而入。

 “車騎將軍!”盛帝語氣溫怒。

 頭裹白紗的青年貴胄並不答話,手按劍柄繼續趨近。

 盛帝感覺不妙,忙高聲疾呼:“堂叔,堂叔何在?”

 宮外,建寧王一臉肅穆,靜立門前。

 左右侍衛懾於其威,竟不敢靠近。而兩側廊下,安東將軍和一班大臣更是一副隔岸觀火的表情。

 他們在等。等一個結果。

 夜空中,兩條閃電彼此糾纏,端端在承天殿屋脊中央斗大金甌上方,猶如雙龍互絞,在爭搶那金甌一般。

 那金甌還是已故太師,前丞相顧延為興大盛國運親自構建。

 “啪啦。”一聲巨響。

 兩條閃電終於合股匯流,擊中金甌,瞬間炸出一團耀眼的火球。

 殯宮內,車騎將軍一個跨步,已到盛帝跟前。

 盛帝想要起來,但因跪得太久,且數月來哀思過度,此時早已直不起身。

 他勉強起身,無奈腳膝一軟,竟又跌倒在地。

 車騎將軍拔出佩劍,一手抓住盛帝肩膀,照著胸前便刺了進去。

 “父皇有我等這麼多兒子,怎麼算也輪不到你。”他咬著牙道。

 “轟隆。”

 伴隨他這句話,空中又是一聲炸雷。

 與此同時,靜庵巷丞相府裡,身著青灰道袍,長鬚飄飄的顧淹正佇立窗前。望著天空那兩條活靈活現,猶如雙龍奪珠的閃電,他五指輕輕拈捏掐算,隨後喟然一聲長嘆。

 相府早已收拾完畢,官印也已擺放在堂案之上。

 該回青峰山了。

 ※※※

 001、山神廟

 天色向晚。

 落日的餘暉從破舊瓦簷一角投下,淡淡映照在兩個人臉上。

 兩人一大一小。

 大的身材瘦高,眉目清朗,約莫二十出頭。小的生得圓頭圓腦,細眯眼,頭上還種著角,不過八九歲模樣。

 兩人站在一所破敗不堪,連門都沒了的小廟跟前,身後還跟著一頭驢。

 這驢毛色淡黃,不肥也不瘦,麻繩似的尾巴不知疲倦地甩來甩去。驢背一側馱著羊皮袋,袋子鼓鼓囊囊,另一側掛著褡褳。褡褳也鼓鼓囊囊。

 “怎麼樣,我說這裡會有座廟吧。”

 青年男子身穿月白長衫,頭綰桃髻,別穿銅簪,斯斯文文,一副書生打扮。

 “可這地方看著像是能住人的樣子嗎?”小童抬頭問。

 小童身體肥胖,青灰色上裝略顯寬鬆,穿一條同色圓腿長褲,腳蹬一雙形似小船的虎頭芒鞋。

 “當然能住。”青年公子喜滋滋地說。

 若找不到住處,今夜怕就只能露宿荒野了。

 這好歹是座廟。

 至於這地方是不是四面漏風,滿地生草,他卻毫不在意。

 但見公子一臉滿足,小童也沒再說什麼。於是兩人就在這破廟安頓下來。

 他倆先將驢背上馱著的行李卸下,放它去四周吃草,隨即又去附近拾了些乾枯樹枝備用。

 山中夜早。

 太陽剛下山,四周就已陰暗下來。

 兩位借宿破廟的旅人很快生起了篝火。

 “公子,你是怎麼知道這兒有座廟的?”小童一邊吃乾糧一邊問,“來過?”

 “沒來過。”文質彬彬的公子說,“但我聽說過這地方。”

 “這麼一所不起眼的小廟,就算沒破也沒啥特別,誰會告訴你這個?”

 “別看廟小,以前香火也還是不錯的呢。”公子目光遊弋,充滿期待地四下張望,“而且那時候這附近還住得有人家,並不像如今所見這般荒涼。”

 “是嘛,那這附近的人為何都搬走了?”

 “就因為這所廟啊。”

 “因為這廟?”

 “嗯。”公子輕輕點頭,“想不想聽我給你講個故事?”

 “那還用說,公子。你知道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噼噼,啪啪。”

 樹枝中油節爆裂,清脆有聲。火苗也隨著在風中起舞,閃爍跳躍。

 “那還是玉恆三年……”

 公子的目光穿透火苗,投入黑暗,開始娓娓道來。

 他說,那時候這附近住著十幾戶人,是個小村。小村裡男的進山打獵,女的操持家務,偶爾拿些獵得的野物下山販賣,換些油鹽米麵,日子過得還算安穩。

 直到有一天。

 那天,山裡來了個異鄉少年。

 少年不過十五六歲,不知從何處而來,也不知要往何處而去。他途經此地,便借宿在這山神廟裡,一住就是好些天。

 這期間,村裡人進廟祭拜時總能看見他。

 但他從不跟人說話。人家問他,他也不回答,每日不是在窗下靜坐,便是用一把不知哪來的鋤頭在廟後樹林裡刨土。

 見少年不願與人交流,這裡的人也就沒再管他。畢竟早年建這山神廟,本也是為了方便過路旅人歇腳。

 然而這少年來了沒兩天,村裡便有一名壯年莫名失蹤。

 一開始,並沒有人將村民失蹤之事跟這行為古怪的異鄉少年聯繫起來。

 但誰也想不到,第二個,第三個……

 很快,村裡身強力壯的男子一個一個都不見了。

 少年還是每日在廟裡歇著,還是偶爾在後面林子裡翻土。

 這日晌午,遲遲不見丈夫歸家的婦人翠英心裡一陣陣焦慮不安。忽然也不知怎麼想的,她帶著幾分好奇,幾分忐忑,竟繞過山神廟,從後山鑽進那片林子,想偷偷看看那名已經引起村裡懷疑的異鄉少年到底在這裡幹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