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紙人
廳裡設了几案坐榻,另有一扇薄紗織就,隱約通透的巨幅屏風。
作為主人,沽翁背靠屏風而坐,而他的左手位置,已有一名年紀與其相若,臉龐卻極其清雋的長者。長者銀髮束綰,綸巾披肩,此刻亦起身與進屋的客人拱手致意。
不用說,他便是已在此作客多日的樵叟。
待賓主雙方全都落座,兩名長髮齊腰的女僕便開始陸續端上食盞和酒具,依次擺在每位客人面前條案上。食盞裡有燻乾的熟肉及各色糕點。酒具則各一隻炭座酒壺,一隻酒盞。
看來此間主人的待客之道向來都不是茶,而是酒。
李昧平時不太喝酒,但如果要喝,也能喝。
而且他話少。
跟百花山莊莊主這樣熱情奔放的人一起飲酒,若是話少又能喝,便能聽聞許多有趣的事。
期間長風道長倒是幾次都想提醒李昧此行目的,讓他該問啥就問,但咱們李公子卻是一副悠然自得之態,只管頻頻舉杯,沉浸於觥籌之間,他便也沒好多說什麼。
喝到興起,沽翁就像打開了話匣子,陰陽八卦,奇門遁甲,無不頭頭是道。講著講著,不知怎麼又講到了青峰山,講到已故顧延太師的“解鞍封戈,與民生息”之策於當前仍有現實意義。
大概因為傾述對象是李昧,是顧太師指腹所收關門弟子的緣故罷。
“天授君權,以治萬民,奈何民不可擇君,唯望其有仁乎?若君無仁德,甚而竊國,合當為萬民之不幸,亦或為天地之不仁耶?”
講到動情之處,老頭子眼裡竟閃現出點點淚花。
此時,李昧聽見“撲拉”一響。扭頭看去,卻見這一席話竟差點驚掉長風道長的酒盞。老道長手忙腳亂,酒盞是抓住了,可酒卻潑了一地。
非議朝廷可是重罪。
再看沽翁,對此卻全不在意。他手舉酒盞如敬天之狀,嘴裡仍嘀嘀咕咕,不知說啥。
見沽翁獨自沉湎,根本沒顧及到客人感受,一旁的樵叟便替他解圍:“沽翁乃性情中人,口無遮攔,讓李公子見笑了。”
李昧聞言,拱手道:“沽翁所見,李昧深有同感,卻無可笑之處。”
“李公子也認可沽翁之見?”樵叟問。
“君乃天地之表。君不仁,則天地不仁。天地不仁,則民生塗炭。此公理也。”
這時,沽翁擦了擦眼淚,噗嗤一笑,“看,我說吧,能得先太師青睞,無塵子絕非常人。”
說到這裡,沽翁似乎又樂觀起來,“唉,可惜大好酒局,友朋貴賓,卻少了佳人起舞助興。這荒郊僻野之地,還是怠慢諸位了。”
李昧剛想客套兩句,不料樵叟卻接著道:“想要佳人助興,這有何難。”
說罷,他便將一名侍女招到跟前,向她要了白紙、剪刀,叫去取了拿來。
大家還沒弄明白他想幹嘛,侍女很快已將客人要的白紙和剪刀拿來了。
樵叟接過剪刀,就在那張白紙上剪起來。
不一會兒,一個像模像樣的小紙人便呈現在眾人眼前。
紙人巴掌大小,約莫是扭身作態的女子形狀。
樵叟飲了口酒,輕輕噴在紙人上面,然後便叫那女侍將紙人拿去屏風後面鋪放於地上。又叫女侍取兩盞燭臺,點燃放在屏風之後。
待一切弄妥。樵叟給自己斟滿酒盞,忽然雙手拍掌,連擊三聲。
“起。”
隨著他嘴裡一聲吆喝,便見那透光的屏風後竟慢慢立起一個人影。
那人影女子之身,長袖寬裙,身材曼妙,跟樵叟剛才剪的那個紙人體態相當。
只是高大一如常人。
緊接著,那人影屈身行了個禮,隔著屏風便竟自跳起舞來。
“如此可算助興?”樵叟轉頭去問沽翁。
“好!這才像樣。喝酒,喝酒。”沽翁重展笑顏,端起酒盞,對席間之人一一相邀。
李昧舉杯飲了一口,又轉頭去瞧。
女影娉娉婷婷,旋身揮袖,舞姿曼妙,竟不輸真人。
面對這一幕,席間眾人倒還鎮定,唯有李昧身後侍童看得目瞪口呆,差點驚掉下巴。他轉頭看向青伶,剛想問問她,卻見青伶低眉順目盯著公子後背,連頭都沒抬一下。
丙兒略感詫異,剛要轉頭,忽然察覺有一道異樣的目光看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