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無花果 作品

079、毒蛇

 褪去面具的血石長老遠非想象中那般老邁不堪。

 儘管白髮似雪,但他的面孔看上去卻不過五十出頭,連一道皺紋也沒有。不過,許是常年戴著面具的關係,他的皮膚卻病態般蒼白,道道青筋爬滿額頭。

 不僅不顯老態,血石長老的相貌也頗為儒雅大氣,寬寬的額頭,高高的鼻樑,雙目細長如一澗溪水,目光清淺。

 年輕時,他一定是個風度翩翩的英俊公子。

 李昧一邊打量著對方,心裡一邊想。

 他們坐在“千機閣”高層一處通風良好的石窟裡,低矮的石桌上擺放著酒水和乾果。隔著不到十步遠,就是貼牆擺放的百寶架。木架上陳列著半成品的火弩、煙火筒及飛索鉤爪,還有百餘個蠟封的罐子和不計其數的草藥瓶,礦石罐。

 血石長老坐在通過打磨石頭縫隙而形成的“窗戶”邊,憂鬱的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一無所有,除了藍天白雲和偶爾飛過的小鳥。

 也許他看的就是那些小鳥。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這座地下迷宮裡的囚犯。”血石長老嘴裡呢喃著說。

 “你是指以前,還是現在?”李昧問。

 “有區別嗎?”血石長老將頭轉過來,看了李昧一眼。

 “有。”李昧說,“如果是說現在,我看那兩位長老更像是囚犯。”

 血石長老抽了抽嘴角,露出一絲苦澀,“我也不想這樣。”

 “是啊,大概沒人想這樣。”李昧看了看血石長老說。

 “你知道嗎,”血石長老忽然說,“我甚至都沒去看過他們一次。”

 “為什麼呢?”

 “因為有一天,我問那位聶公子,是不是可以讓他們重新戴上面罩,選一處清靜之地,讓他們頤養天年。但他卻讓我最好別再過問此事。你能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嗎?”

 說到這裡,血石長老認真看著李昧,嘴裡自言自語:“實際上,我跟他們處境相差幾何?”

 是啊,你不過是他們手裡一枚棋子。不過,這話李昧可不會說出口。

 “後悔了?”他問。

 “不,不是這麼回事。到我這年紀,早就沒有後悔一說。如果真要說,從那女人的腳步踏進無明殿開始,我們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路總在那裡,或許一時沒看得清。”

 “對年輕人來說,情況或是如此。”血石長老又盯著看了李昧一眼。

 他的目光若有所思,意味深長。

 “至少,從此你們可以脫下面罩,不再做影子人。”李昧說。

 “沒錯。自從加入影子人那天起,我們就戴上了面罩,把自己封閉了起來。”血石長老輕輕吁了口氣,“那你覺得現在就一切釋然了嗎?不,當然不是。現在只不過是取下了戴在臉上的面罩,可心裡那副,只怕是這一輩子都取不下來了。”

 確是取不下來了,李昧心想。

 因為在立誓成為影子人長老時,你們便已在心裡給自己烙下了一道疤。

 半個時辰前,血石長老曾帶他參觀影子人的祖庭。影子人的祖庭就在無明殿正殿背後,是一座緊貼石壁而建的三層塔樓,三面木牆,一面石壁。

 在那面被當做牆的石壁上,開鑿了大大小小數十間石龕,有的還只是一個淺淺的框,有的裡面則已雕刻了真人大小,面孔模糊的人物坐像。

 血石說,那些是影子人長老塑像,因為沒有雕刻五官,所以看上去都是同一副面孔。判斷他們的身份,只能憑下面碑石上的文字。

 他說,他和墨石、月石本來也會被雕刻上去。而且他早已選好了自己的石龕位置。

 站在石龕牆前,他神情落寞,“如今我已沒資格被雕上去了。”

 “聽說你們也是在這些石像前宣誓成為新一任長老?”

 “沒錯,我們須面向諸位前輩口誦誓詞。”

 “那若是違背了誓詞又會怎樣?”

 “會不得好死。”

 他會擔心這個嗎?李昧一直在心裡想。

 當他不得不取下面具那一刻,大概也被抹去了一切信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