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無花果 作品

102、探監

 即便鼎盛時期,無明殿那寬廣的大廳也顯得過於空寂,過於冷清。根根巨大的樑柱上,上下兩排火炬將殿宇照得分外明亮,卻也將孤獨的人影拉得老長。

 天香默然獨坐,目視面前酒杯。

 顧影自憐,美酒無味。

 要是李公子這會兒在就好了。他這幾天都沒上山,大概不會再來了。不,他答應過,要跟我去盛都,要跟我去見師尊,要跟我……

 會不會是我想得太多了,也許他就是想見見師尊?她心裡暗自捉摸。

 不,李公子不是這樣的人。

 天香自認為越來越瞭解那個男人。每次只要他在山上留宿,她就會以魂隱之術,去窺探他的生活點滴,去感受他,去跟他合為一體。

 雖然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但她還是抑制不住一次次借魂塑軀,一趟趟跑去他的書房,他的臥室。

 若非他家裡那個丫頭總來搗亂……

 怎麼又想起這事呢。

 天香吁了口氣,多情總被無情擾啊。我這是在幹什麼?

 廳堂上方高位,碩大的三張木椅虛位以待。

 那曾是三位長老的坐席,是一方教宗權力和尊嚴的象徵。

 許多人嚮往那個位置,嚮往那三張除了龍椅,唯一能凌駕於萬千眾生之上的寶座。

 師尊說過,只要她願意,那裡將會給她留個位置。

 但她對那硬邦邦的木椅子毫無興趣。

 今天是聶玉琅的好日子,他特別允許“天道徒”們擺宴慶祝,開懷暢飲。

 “天道徒”是聶玉琅對無明殿新教眾的稱呼。因為朝廷已正式御準無明殿真乙道分支教派定名“天道宗”。

 莊嚴的開宗儀式結束之後,天道徒們便湧向宴會廳,即將開始大肆慶祝,天香則一個人繼續留在這空空蕩蕩,似乎連心裡話都能產生迴響的大殿裡。

 除了新教徒,參加慶祝的還有數百名工匠。自影子人覆滅後,這些工匠一直在參與無明殿的修復工作。而且他們還計劃要在此山建造一座洞穴版的“閬苑仙池”。

 建“閬苑仙池”是聶玉琅的主意。

 他說是想充分利用此山腹中天然溫泉,加上原本就有的多處泉眼,把這裡變成一塊避暑納涼的寶地。而他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泉眼之間的窟穴連通起來。

 根據他的設想,洞中將開鑿溫泉池二十餘口,其中亭臺樓閣相間,九曲迴廊相連。到時候,洞中不分寒暑,晝夜熱氣騰騰,仙霧飄飄,稱之為洞天秘境也不為過。

 據聶玉琅說,太子對此工程十分看重,有意將此地當作他的一處行宮。

 別有意啊,早點拿去。天香心想。

 她早就想離開這地方了。

 不過,在那之前,有件事她一定得弄清楚。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就在天香準備起身時,她聽見大殿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那個人來了。

 總有那麼些時候,她能感覺到那個男人眼裡竟有一種奇特的光芒。那是神聖的,也是權威的光芒,以前她只在皇帝和太子,對,還有師尊眼裡見過。

 而他不過是個富商的兒子。

 難道是因為他跟太子關係親密?深受寵信?

 天香重新給酒杯斟滿,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人已走到身後,“你當真不去與民同樂?”

 “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天香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你又幹嘛不去參加歡宴?”

 聶玉琅走過來,站在天香對面,“我要下山一趟,特意來跟你說說。”

 “下山幹嘛?”

 “有事。”

 “對啊,聶公子總是很忙。”天香端著酒杯,久久凝視著杯中物,“對了,無明殿的事情也理得差不多了,師尊他老人家有沒有說,我什麼時候能回都城?”

 “你可以回去了,過兩三天吧。”

 “他已經跟你交代過了?”

 聶玉琅點點頭,並沒多說什麼。

 天香衝他淺淺一笑。對於聶玉琅得勢,她本無任何嫉妒之意。但仍感覺彆扭。說起來,還是因為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尊大人啊。

 這聶玉琅到底又有什麼了不起之處呢,竟能得師尊如此看重。

 聶玉琅走後,天香也起身步出大殿。

 她朝那條漸漸熟悉,通往地下深處的梯道走去,經過一個岔口時,聽見從甬道里傳來無數人歡歌笑語,推杯換盞的聲音。

 “乾杯!為天道宗乾杯!”

 “為國師乾杯!”

 很好。這才是眼珠子亮堂的人。

 一時間,天香心裡惡作劇般也想跟著呼喊兩聲。

 石梯又陡又潮,偶爾能踩出水響。甬道里很遠才有一盞油燈,通常是掛在拐角處石壁上。

 走著走著,天香竟想起了初次跟國師——那時候還不是——相見的情形。

 那時候,春藏法師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素淨男子,有著跟聶玉琅極其相似的體型,不胖不瘦,剃著光頭。除了腰帶上懸掛的一枚鳥身人面鈕紋白玉牌,渾身上下再無任何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