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魚 作品

20.019

金鵬周圍沒別的賓館, 再進停車場也不大可能,畢竟“人石會”經此一鬧,估計對車也會多加留意。




肖芥子找了家附近的小麵館, 講好租用兩天, 一天300, 押金1000。




小麵館生意不大好,能有這賺頭,老闆挺滿意, 交接了鑰匙之後就高高興興走人, 走之前還大方表示, 麵館後廚備的菜什麼的, 肖芥子可以隨便用,麵條想下幾碗就下幾碗。




肖芥子送走了老闆, 關門落閘。




麵館很小, 只前堂、後廚兩個區域,前堂臨街,後廚開了小門, 供外出倒垃圾及人有三急, 都不太安靜,好在後廚角落有個不鏽鋼的大儲物櫃, 肖芥子把裡頭大桶大包的調料、白麵都挪出來,打掃出一塊區域, 鋪上毯子, 足可當姜紅燭的床——櫃門再一關, 天地寂矣。




安頓好姜紅燭,正待關上櫃門,肖芥子想起自己的大事:“紅姑, 我那個胎……”




她描述了一下昨晚夢中所見,本來是混沌模糊、不斷掙動著的一團,如何有一根細長的東西,像電線、又像鐵絲,自那一處突然盪出來,又瞬間收回去。




姜紅燭靜靜聽著,半天沒說話,櫃子裡本來就暗,她披裹著麻布,一半陷在暗角的黑裡,使得這種沉默,平添幾分不祥意味。




肖芥子心頭忐忑,生平第一次有懷了孕的母親看到胎兒超聲圖的感覺,不同的是,人家看到的至少是個人,而她看到的,集二十多年生活閱歷,都認不出是個什麼東西。




姜紅燭終於開口,語氣也不太肯定:“看起來,像條腿。”




肖芥子本能反駁:“那怎麼可能,腿有那麼細的嗎?”




姜紅燭說:“怎麼沒有了,你自己想想,蒼蠅腿是不是就是那樣?”




肖芥子張口結舌,回想了一下蒼蠅腿的形狀,越想越像,像得她心都涼了,再接著周身惡寒,似乎真有成團的蒼蠅在她裸著的皮膚上爬。




她懷了兩年,懷出個蒼蠅?這還不如死胎。




姜紅燭隔著麻布,看不到肖芥子臉上的表情,但約莫也是察覺到氣壓突低陡寒,少見地安慰了一下她:“也未必就那麼糟,興許是別的什麼蟲子。”




是別的蟲子?是別的蟲子她就能高興了?




肖芥子失態到連聲音都變調了:“我怎麼可能是個蟲子?”




姜紅燭冷笑:“這世上太多人自視甚高,當自己是龍是鳳,其實也不過是滿地爬的蟲子螻蟻,你特殊在哪,又高貴在哪了?你怎麼就不能是個蟲子了?”




說完,砰地一聲,自內狠關上門。




櫃門帶起一陣氣流,像巴掌,正摑在肖芥子臉上。




肖芥子瞪著不鏽鋼的櫃門看,氣得眼圈都紅了,她咬了咬牙,騰地起身。




前堂後廚之間有塑料厚簾,她也不用手去掀,拿腦袋頂開,大步走進前堂。




前堂很小,只七八張小塑料桌和配套的塑料凳,上下都瀰漫醬油醋蒜氣息,肖芥子走進桌凳間的步道,突然悲從中來,先脫下長棉服扔在地上——當然是裡襯朝上避免弄髒——然後身子一歪,向著棉服鋪就的那一塊砸栽下去。




栽成什麼姿勢就什麼姿勢,一動不動,萬念俱灰,像一具悲傷情緒滿溢的屍體。




夕陽的光從高處的通風氣窗裡透進來,在灰撲撲的牆上打下溫暖的橘色光斑,光斑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店內店外,很像搖搖晃晃溺了水,沉進同一片沒人情味的黑裡。




肖芥子把臉埋進棉服,眼淚慢慢流下來。




她太可憐了,這些年,她這麼辛苦,忙前忙後,忙出了一隻蟲子……還可能是蒼蠅。




不想過了,今晚她就吊死在這麵館裡。




也不好,能看得出,麵館老闆是個辛苦掙生活的實在人,把人門面搞成凶宅,有點不講美德,吊去別的地方吧。




她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阿喀察的裡裡外外,最後決定吊在省道進阿喀察的途中,那裡有塊“歡迎您來到阿喀察”的大廣告牌,她就吊在牌子上吧,俯瞰這南來北往的車流。




這麼一想,眼淚流得更多了,想象著自己孤零零地吊在那,經受風吹雨打,後來應該還是政府好心,給她收葬,工人戴著口罩,滿眼晦氣地把她從廣告牌上起下來,拖去火葬場燒成灰,裝進最廉價的一檔骨灰盒。




太淒涼了,肖芥子裹緊衣服,把衣袖交叉抱起——連難過時的擁抱,都是她自己的衣服給的,下次她得買件名牌,這樣懷抱會顯得比較值錢。




過了會,她從地上爬起來。




完整地“死”了一次,心裡舒服多了,感覺還能多過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