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 71 章 愛的刀刃


 這還是南乙頭一次走進這間維修店。

 坐在裡頭正教一箇中學生裝系統的祁默,看到他和蔣甜進來時,帽簷下的雙眼閃過一絲驚訝。

 但很快,他就禮貌地站了起來,將掛在下巴上的口罩戴正,詢問他們有什麼需要。

 全程南乙沒有說一句話,只站在一旁,任蔣甜急切地將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

 被慣大的人總是很會提要求,開槍一樣突突突地說著“要快”、“必須修好”等字眼。

 五分鐘後,他們從維修店出來。

 外面風很大,枯黃的葉子被捲到半空,和黑色的垃圾袋糾纏了片刻,然後一起落下。

 處心積慮這麼久,終於有了一個巨大的進展,應該是值得開心的事,但南乙並沒感到多興奮。在仇恨裡浸泡太久,一步步走得太辛苦,他根本無法從這件事中獲得任何正面情緒。

 “居然要修三天,幸好我爸一週後才回。”蔣甜說著,攏緊了身上雪白的羊絨大衣,“要是被他知道,肯定要罵死我。”

 “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

 東西到手就立刻走人會顯得奇怪,因此南乙表現出歉意,如他所想的,蔣甜開始得寸進尺。

 “你要是真覺得抱歉,就陪我吃飯吧。”她笑著說,“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西餐廳。”

 儘管和她待在一起的每分鐘都倍感煎熬,但為了儘可能讓她放鬆戒備,南乙沒有拒絕。

 在靠窗的位置落座,窗外是橫生的黑色枯枝,遠處是純淨的灰白色建築外牆,相互映襯,變成一方摔裂的白陶罐。

 蔣甜頸間的珍珠也是白的,在餐桌頂燈的照射下,泛出柔潤的粉色伴彩。

 這令南乙想到了薛愉父母曾給他看過的一則錄像,裡面的薛愉穿著一件淺粉色襯衫,珍珠釦子原本齊整地扣著,但很快就被蔣甜扯掉了,釦子落到瓷磚地面,發出細碎的聲音。

 但求饒的哭聲卻很響。

 “你怎麼不吃?不喜歡西餐嗎?”

 聽到她的提問,南乙盯著她的臉,腦中不斷切換著,直到和視頻裡高聲尖笑的那張臉融合。

 笑聲是紅的,哭聲是綠色,被粗暴地拌在一起,像眼前這盤沙拉一樣分不清。享受凌辱的人,從不會單獨摘出其中一種,他們一口一口吃掉的,始終都是自我愉悅兼併他者之痛。

 “不喜歡。”南乙說。

 他切割著盤中的牛排,聞到香味卻想吐。

 和蔣甜面對面坐著的每一秒鐘,他都會想到蔣正,想到陳善弘,繼而是外婆和舅舅。這對視覺和嗅覺都是煎熬,注意力被動地交給了聽覺,南乙只能通過聽餐廳裡放的歌來分散注意力。

 新切換的一首是一支格式標準的後搖。器樂編排簡潔,失真處理過的電吉他渲染出略顯陰鬱的氣氛,像一場漫長的細雨。

 但令他意外的是,歌曲後三分之一竟然出現了人聲,唱著幾句重複的英文歌詞。

 這聲音有些耳熟,南乙忍不住拿出手機,用軟件識曲,搜索出來的結果令他怔愣了一瞬。

 竟然是[無序角落]的歌。

 他點開專輯頁,發現是三個月前發行的新單曲,名字叫《recollection》。

 而打開歌詞頁之後,他也找到了這首和之前無落風格迥異的原因——歌詞和作曲標註的名字都是許司,無落的貝斯手。

 許司之前很少獨立寫歌,這首歌塞不進無落的任何一張專輯,倒很適合作為一張後搖專的outro。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呢?()?()”

 沒認真聽她說話,南乙都不知道蔣甜是如何將話題切換到這個問題上來的。

 “善良的。()?()”

 他承認他是故意這麼說的。

 但一個不知悔改的人根本感受不到這種針對。蔣甜笑著說:“這也太寬泛了吧,還有呢?▏()?▏%?%?▏()?()”

 盯著那寥寥無幾的幾句歌詞,他耳朵被這間餐廳灌入許司嘆息般的哼唱。

 [ialwaysthinkofthevideostore,whichnowsellsdesserts.]

 不知怎的,他竟然真的掉進了這個問題的陷阱,腦中不自覺浮現出一張臉孔,好像那就是答案。

 他不自覺用手托腮——這通常是另一個人習慣性的小動作——輕聲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南乙不想再看手機屏幕,於是關掉了,但仍垂眼,用很平的語氣說:“有超能力的人。”

 這下蔣甜的笑愈發誇張了,像高高揚起的草繩,一下一下,打在南乙的耳側。

 “南乙,你有時候真的挺會講冷笑話的。”

 南乙也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他的手機震動起來,是遲之陽打來的,也是他半小時前發短信要求的。

 藉著這通定時電話,南乙中止了這場笑話一樣的“約會”,藉口節目組緊急召他們回去,離開這令人透不過氣的餐廳,出門攔了一輛的士。

 蔣甜跑了出來,站在路邊送他,精心造型的捲髮被吹得很亂。

 她急匆匆攔住了要關上的後座車門,問:“下次還去我家看蘭花嗎?”

 南乙捂著手機聽筒,勾著嘴角看她:“等花期再說吧,看葉子沒意思。”

 “可那就是夏天了。”蔣甜先是下意識有些氣餒,但很快,又揚起嘴角,誤以為是他故意將這個約定拉長到明年夏天的。

 “嗯。”南乙嘴角揚著,眼神卻是冷的,“夏天再說吧。”

 就是不知道,明年夏天,那兒還是不是你家了。

 也不知道那些名貴的蘭花,會不會一起被貼上封條。

 車越來越遠,後視鏡裡的白色大衣消失不見。

 “誰啊?”遲之陽在電話裡問。

 “沒誰。”南乙發現他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蹙了蹙眉,“你生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