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殿下……”他捂著心口的位置,發出低低的喟嘆。

 ――

 弱水為她整理好了披肩,鬱雲霽這才準備啟程。

 方才孤啟前來耽誤了片刻,好在時間尚早,不曾誤了溪洄要相談的時辰。

 雖不知溪洄要同她說些什麼,但鬱雲霽覺得,定然是一件極為重要之事。

 溪洄向來沉穩,不會因為一件小事將她喚去月溪閣,是以,鬱雲霽猜想是飛龍使那邊有了進展,這才匆忙披上一件月白披風,朝著馬車走去。

 三千急急的跟在她身後,今日繁忙,她還不曾聽她說完。

 三千道:“今日恭王殿下那邊也傳來了消息,說是晚宴之事仍沒有眉目,還請殿下安心,容她查上些時日。”

 “恭王府到底是皇姐的地方,一日過去,若是想查出心懷不軌之人,如何能至今毫無進展,”鬱雲霽自顧自將脖頸處的繫帶繫好,“她口中的時日,怕是多日了。”

 恭王府一事,如今京中已有所耳聞。

 此事涉及到整個恭王府的名聲與孤啟的名節,她是定要將幕後之人揪出來,以正視聽的。

 “我們派去恭王府的人倒是查出來些東西。”三千低聲道,“我們的人收買了一個小侍,他只說,是一個時常來府中的白衣公子。”

 鬱雲霽微微抬眸:“白衣公子?”

 “正是,屬下排查過,那日的公子宴席上不曾見,倒是王夫的幼弟,曾與恭王府來往密切。”三千如是道,“這些是屬下的猜想,還望殿下莫要怪罪。”

 “恭王府加些我們的人手,就說是我派人來協助皇姐調查此事,定要將其查個水落石出,為王夫證明。”她吩咐。

 三千應聲,鬱雲霽微微頓住步子,立於車輿前側眸看著她:“對了,王夫這些年在孤家究竟是怎樣的境況,你去將此事查清楚,包括他當年對於恭王殿下的事,事無鉅細的彙報上來。”

 “是。”她領命。

 弱水為她掀開車輿的簾子,鬱雲霽靠坐在其上,遙遙的望了菡王府正廳一眼。

 她雖是局外人,卻對孤啟瞭解的不夠。

 她想知曉,孤啟究竟是經歷過什麼,一個怎樣的家庭,才能培養出一個自毀傾向如此嚴重之人,竟是敏感到如此地步,暗中將自己傷成那副樣子。

 想起孤啟小臂上纏著的報酬,鬱雲霽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

 孤啟是可憐的,可她卻不知該如何將他從泥沼中拉出來,不僅是他,幽朝還有千千萬萬的“反派”,風流但善良赤誠的周子驚,還有云竹曳……

 她緩緩轉著那枚白玉戒。

 她不會看著她親近之人被為難,倘若受了委屈,定要悉數討回來。

 而不論身份,做了壞事,總要得到應有的懲罰的。

 “弱水,將京中適婚女娘的名單整理一份與我,只要風評好的女娘,人品貴重是首要的,家室其次。”鬱雲霽出言道。

 馬車轆轆的聲響在耳畔響起,指節上溫潤的玉戒折射出柔和的光澤。

 即便他先前受過再多的傷害,日子也要繼續過下去的,孤啟總該朝前看。

 可話說的再多,都不如他真真切切的做出一些改變。

 鬱雲霽心思已定。

 她不能再任由孤啟這樣下去了,兩人之間也不該這樣下去,她該著手為他尋個妻主安定下來了,只待適婚女娘的名單傳來,她便著手操辦此事,為孤啟尋個好妻主,不至於像書中那般悽悽慘慘。

 他總不能在菡王府尋求庇佑一生。

 “

殿下,我們到了。”

 *

 鬱雲霽踏著步梯下車輿,便見不遠處一襲白衣立於紅牆之下。

 白衣清冷,被夕陽映出淡淡的金,在紅牆襯的更是不染凡塵,他定定立著,沉寂的眼眸穿透塵世間一切,遙遙的望了來。

 “太師怎麼在此,”鬱雲霽步子快了些,輕輕蹙眉看他,“我不曾爽約,只是府上有些事,這才耽誤……”

 “殿下不必向我解釋的,”溪洄微微頷首,他似乎知曉她在想些什麼,“我也不曾等候多時,只是恰巧路過。”

 被仙人窺透了內心,鬱雲霽輕笑:“那便好,若是我知曉太師因著急事在此等候多時,我心有不安。”

 蕪之立於溪洄身後,小幅度活動了活動因著站立許久而痠痛的小腿,沒有反駁太師大人的話。

 “我知曉太師有急事,忙完便趕來了,是否是太師得知了飛龍使那邊的消息?”鬱雲霽同他並肩往月溪閣去。

 “殿下聰慧,怎知我心中所想?”溪洄淡然如水的眸子看向她。

 鬱雲霽本欲將所想之事告知於他,可在對上那雙眼眸時,腦海中組織的語言好似一瞬間悉數清空了。

 若說孤啟是攻擊型的嫵媚,溪洄便是傲然於世的淡然。

 他從不曾慌亂,好似世間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雙沉寂的眸子帶著他的威壓,僅幾息便能將人看透,讀取人心之所想。

 那一瞬,鬱雲霽覺得好似自己壓在心底的秘密也被他窺透,異世的靈魂對上了謫仙的審視。

 “鬱宓才學疏淺,怎敢同太師相提並論,是太師抬舉。”鬱雲霽看著那雙眼眸,笑道。

 溪洄微微搖頭:“殿下未免太過謙遜。”

 “過謙則近偽。”

 他面色淡然道。

 鬱雲霽啞然,輕咳一聲道:“……興許是我與太師志趣相投,又對政事見解頗為一致,故而猜中了太師的想法。”

 溪洄輕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殿下當真如此想?”

 鬱雲霽不明所以,頷首道:“難道不是嗎?”

 他沒再應聲,遠遠看著天邊漸起的一隻紙鳶。

 興許是宮中哪位年紀尚小的侍人放起,那隻紙鳶還算精美,可見小侍手巧,卻孤鳶高飛,在一眾鬱鬱蔥蔥之上隨風飄搖,瞧著有些淒涼。

 他驀地想起了自己。

 他又何嘗不是這隻紙鳶,半生孤獨的被束縛在宮中,亦不曾有交心好友。

 溪洄看得出神,鬱雲霽察覺到他走神,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殿下,”溪洄出聲,“你說,孤鳶高飛,是好是壞?”

 他眸中不曾有半分憧憬,到底是無慾無求的仙人,此刻彷彿只是隨口一提。

 “如何論好壞?”鬱雲霽眉頭微揚。

 溪洄答:“孤鳶高飛,飛的雖高,卻形單影隻,俯瞰人間歡聲笑語,獨立於高空之上,殿下以為如何?”

 鬱雲霽沉吟須臾,開口道:“我倒是不這麼認為,紙鳶本就該翱翔於天,每個東西都該有自己的價值,若是紙鳶因為獨飛孤單,從而落下人間去享受所謂歡聲笑語,便失去了它的價值。”

 溪洄長睫低垂,不曾言語。

 她復又道:“可為何一定要單飛,若是邀上三五好友,成群而放,便不會孤單了不是嗎?”

 溪洄轉頭看向她。

 夕陽西下,鬱雲霽望著橙黃天邊的那隻紙鳶,她的側顏依舊明媚,讓人覺得,她同這荒唐的人間是不同的,與這虛偽的世間格格不入。

 鬱雲霽不曾察覺他的動作,她像是想起什麼一般,問他:“太師怎會突然提起紙鳶?驀然傷懷,不像是太師的作風。”

 “不曾傷懷,”溪洄頓了頓,“北元那邊仍在試探,聽聞她們派來了使者,約莫十多日便來了,飛龍使那邊,我猜想是川安王的手筆。”

 鬱雲霽的注意力很快被他的後半句所吸引,什麼上不傷懷的事也暫且擱置。

 她鄭重其事的頷首:“我與太師果然是同道中人,此話本應我先告知於太師大人的,今日我翻閱資料,發覺其中的疏漏。”

 “郭愚嬌在青州是個極大的目標,她若是想在川安王的管束下逃離青州,必然不會那般容易,除非有川安王的准許,”鬱雲霽鴉羽般長睫低垂,暗自思索著,“她應是得了川安王的示意,疏通關係討得如此位置,可母皇為何要同意。”

 溪洄收回眸光:“倘若陛下對此盡知呢?”

 鬱雲霽抬眸看向他:“你是說……”

 “將計就計。”他道。

 腦海中的亂線一瞬間悉數疏通,鬱雲霽兀自摩挲著指腹。

 所以,女皇全然知曉,只是為著配合川安王的動作。

 “溪洄有一事不明,”他緩緩開口,“殿下幼時同川安王關係極好,川安王曾在宮中看顧殿下,又是殿下名義上的皇姨母,殿下為何會喚她的封號,而非是姨母?”

 有了孤啟先前的前車之鑑,鬱雲霽正

色道:“倘若她僅僅是川安王,我當喚她一句皇姨母,可如今她不行忠君之事,生了異心,便是逆賊,不該再如此稱呼她。”

 溪洄淡聲道:“可見殿下心懷大義,並不會因為川安王的看顧而有所動搖。”

 書中不曾提及原主幼時,鬱雲霽不太明白她同這位川安王曾有什麼。

 她自動跳轉了這個話題,同他進了月溪閣。

 蕪之為兩人沏好茶,清亮茶湯上浮起嫋嫋煙氣,將兩人身上的微寒驅散殆盡。

 “川安王那邊不曾有動作,不知她還要蟄伏多久,可總不能任由這一條毒蛇隱藏在暗處,”鬱雲霽看著茶湯中上上下下的飄忽不定的茶葉,緩聲道,“溪太師如何看?”

 她認真思索著,昏黃的落日霞光順著窗欞灑在她的長睫上,一半面頰宛若塑金身的慈悲菩薩。

 如何不算呢,至少她真心為民。

 溪洄斂了思緒,應道:“殿下說的不錯,只是想來陛下早有打算,溪洄不敢妄言。”

 說罷,他起身朝著光源走去。

 斜陽由花圃處照來,鬱雲霽身後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矮叢,月溪閣內藏了這麼一處小小花圃,清風拂來,便有不知名的小花傳來淡香。

 宛若世外桃源。

 鬱雲霽捧著茶盞,隨他一同面向那片青綠,感慨道:“我原以為宮中束縛又無趣,可如今才發覺,有趣的人,自然會將自己所在之地變得有趣,例如太師大人的世外桃源。”

 蝶翼般的長睫輕顫。

 他這麼古板的人,也會被人說上一句有趣嗎?

 “殿下謬讚。”溪洄神情微怔,隨即微微壓了壓唇角,“想來,這便是殿下方才所言的價值,若是殿下喜歡,常來便是。”

 單是站在此處便能使人心情愉悅,鬱雲霽不自覺的笑了起來:“好啊。”

 兩人談及政事,不曾注意到何時牆角小憩的貓兒起了身,那貓兒躬著身子伸了個懶腰,看向鬱雲霽腰間被風吹得晃動的穗子,登時蓄勢待發。

 鬱雲霽正旁敲側擊川安王與原主的過往,腿間卻被什麼東西生生一撲。

 白玉茶盞當時就脫了手,一盞清茶朝著身旁人灑下,驚得貓兒慌忙逃竄。

 變故來得突然,鬱雲霽忙看他道:“可有燙傷?”

 溪洄原本淡色的衣袍上沾了茶漬,在一片素雅的荼色上格外顯眼。

 春季的衣料比較薄,如今將滾燙的茶水灑下,想來是會有痛意的。

 鬱雲霽下意識摸向腰間的香帕,將它遞到溪洄的面前,方便他將身上帶著溫度的茶水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