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上心頭 作品

第 141 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崔雲昭已經猜到幕後之人是小關氏,亦或者說,是替換了小關氏身份的厲戎奸細。

 這麼多年來,厲戎派往中原的奸細肯定不少,博陵今日這一場災難就是因奸細而起。

 不止一個人,也不止棚戶區這些人。

 但崔雲昭知道,小關氏應該是其中的關鍵,她應當是其中身份最關鍵的那個人。

 於是崔雲昭直接下令,一定要捉拿小關氏,另外讓人通傳岑勇,讓他再調集人手包圍棚戶區。

 之後,眾人就開始在棚戶區搜捕。

 小關氏之所以會半路殺了崔雲綺,一是為滅口,也是想攔住崔雲昭,但崔雲綺死得太快,根本沒有耽擱多少時間,以至於在搜捕兩刻之後,士兵們就在一處空屋裡找到了小關氏。

 崔雲昭就在附近,於是立即就策馬而去。

 小關氏並沒有跟其他奸細一樣上來便自盡。

 她委委屈屈跪在地上,哭成了淚人,看起來可憐極了。

 見了崔雲昭,她甚至表現出高興來。

 “定遠侯夫人,你可記得我?我是你長姐的婆母。”

 她這樣忽然自爆身份,崔雲昭便明白她要做什麼了。

 果然,下一刻,小關氏哭著開口:“我過來博陵看望親朋,卻不料遇到這樣的事,還因為生病被帶來棚戶區,實在是害怕極了。”

 她嬌嬌柔柔的模樣,很容易讓人心軟。

 崔雲昭點點頭,忽然問:“你是怎麼跑出來的,又要去哪裡?”

 自然是要引起騷動之後,繼續想辦法下毒,否則博陵的病情得到控制,那他們這一番工夫就白做了,甚至為了這一次策劃,他們搭進去那麼多人,已經不可能再謀劃一次大事。

 這道理崔雲昭都比小關氏清楚,但小關氏張口就說:“我心裡害怕,看到有人逃跑,就好奇跟著跑出來,我想回去伏鹿找夫君。”

 說著,她仰頭看向崔雲昭:“咱們好歹是姻親,你幫幫我吧,好不好?”

 崔雲昭忽然笑了,她先讓人上前綁住小關氏,又往小關氏嘴裡塞了帕子,為了維持自己的身份,小關氏沒有反抗,只是可憐地掉眼淚。

 等一切都準備好,崔雲昭才一步步來到小關氏面前。

 她垂著眼眸,看著小關氏,認真回憶認識她以來的點點滴滴。

 同時,她也在等,等岑勇到來。

 這一刻是漫長的,小關氏的眼淚也流不下去,只能佯裝累了,跪坐在地上低頭不語。

 又等了差不多一刻,岑勇便匆匆趕到。

 他已經安排好了棚戶區的防守,這會兒一臉嚴肅地出現在了隊伍之中。

 見他到場,崔雲昭才對他點點頭,介紹了一下小關氏的身份,然後道:“我以為,她就是這一次投毒的主謀。”

 岑勇沒有顯露出任何驚訝來,他沉著臉看向小關氏,目光如炬,似乎要瞬間就把小關氏燒死。

 小關氏聽到這話,害怕地縮了縮,又要佯裝哭泣。

 崔雲昭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你的真實身份應該是厲戎人?可能因為你同小關氏面容相似,便替換了她的身份來到伏鹿,成功成為蘇家的繼室夫人,不過你即便來了伏鹿,佯裝成周人,卻改不了自己的習慣。”

 “就比如你用的香。”

 “之前我靠近你的時候,就覺得你身上的氣味有些特殊,可我說不上來哪裡特殊,直到我見到了名叫白檀的花,聞到了那花的香氣,我才知道你身上的氣味就是白檀香。”

 “可是這種花,只生長在北漠,哪怕幽雲十三州也少有得見。”

 “若非有人相送,我是不可能認識這種花的,旁人自然也沒見過聞過。”

 隨著崔雲昭講述,小關氏臉上的驚慌失措漸漸消失,慢慢變成了淡漠平靜的模樣。

 崔雲昭垂眸看著她,道:“崔雲綺已經說了,是你告訴她這就是疫病,這種病治不了,騙她一起逃出棚戶區,攪亂我們的視線,耽擱我們的時間。”

 “你真的很厲害。”

 崔雲昭最終嘆了口氣。

 小關氏仰頭看向崔雲昭,看著她那雙堅定的眼眸,忽然哼笑了一聲。

 她嘴裡有帕子,不能說話,可那一聲哼笑卻充滿了嘲諷。

 崔雲昭擺手,武達同便上前取掉了帕子。

 崔雲昭道:“小關氏,你如果能把實情交代出來,我可以讓你死的沒那麼痛苦。”

 小關氏卻倏然笑了。

 “對於你們,你們就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憑什麼,我們就要生活在少食少糧的北漠,憑什麼你們生來就佔有沃野千里的中原。”

 “如果有一日,我們可以佔領這裡,成為這裡的主人,我們一定可以比你們過得更好,讓子民和部族更幸福。”

 “而不是像你們一樣,自相殘殺,相互傾軋,讓百姓永無寧日。”

 說到這裡,她的眼睛好似在發光。

 此刻的小關氏身上再也

沒有任何扭捏作態之感,她淡然訴說的時候,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韌勁兒。

 就好似北漠裡的白檀,春日時節,香飄十里,潔白如雪。

 小關氏掙扎著站起身來,她目光在士兵們臉上一一掃過,昂首挺胸,大義凜然。

 “從離開家的那一日起,我就做好了要為厲戎戰死的決心,我不怕疼,亦不怕死。”

 “即便今日被你們抓住了,我也不會吐露半個字,”小關氏最後看向崔雲昭,“你們永遠不會知道,我們有多少人潛伏在大周。”

 說到這裡,小關氏勾唇一笑。

 “害怕了嗎?”

 崔雲昭卻搖了搖頭。

 面對小關氏,她沒有任何鄙薄的心思,他們生來敵對,無關對錯。

 她也沒有拿小關氏的孩子威脅她。

 崔雲昭平靜回視小關氏,片刻後她才開口:“厲戎兵力雖然強橫,但如今大周也不容小覷,有朝一日,大周的鐵騎一定能大敗厲戎,直搗王庭,讓厲戎徹底成為大周的一族。”

 到了那個時候,就不會再有戰爭。

 那些潛伏的奸細們,也就不再重要了。

 小關氏聽到這裡,終於有些被激怒:“你做夢!”

 崔雲昭淡淡笑了。

 “你可能看不到那一日,但我可以替你看到。”

 崔雲昭知道小關氏不會說出任何細節,她沒有繼續拷問,直接道:“帶下去吧。”

 等小關氏被帶走,岑勇才道:“此番多謝侯夫人。”

 崔雲昭做事真是雷厲風行,一點都不拖泥帶水,這一次若非她乾脆果斷,不可能把這麼多奸細逼出來。

 崔雲昭搖了搖頭,倒是很謙遜:“不過是湊巧罷了。”

 “岑將軍,後續的事情,還要交給你了。”

 那些奸細大部分都已經自盡了,可他們人是死了,身份還在,順著他們的身份,能抓出更多的人。

 這些就是岑勇的差事了。

 岑勇點頭,眉目舒展,終於大笑了一聲:“看來,博陵真的有救了。”

 之後幾日,岑勇都在忙奸細的事情。

 棚戶區裡則有更多的百姓好轉,甚至有一部分人已經痊癒了。

 在大夫們挨個看過之後,崔雲昭跟岑勇商議,便同意這些百姓回到家中去。

 因為崔雲綺的死,崔家一直在治喪,這一段時間都沒有當差。

 崔雲綺跟奸細攪在一起,最後還被奸細所殺,此事確實不甚光彩,崔序管教無方,怕被牽連,便更不敢出現在府衙。

 如今一應事物都有參政暫代。

 棚戶區的病患們痊癒了,這是大喜事,隨著百姓們健健康康回到家裡,整個博陵的氣氛逐漸好轉,因為懼怕被圍困至死的百姓們也漸漸放鬆了心神,偶爾也能從街市上看到行走的百姓們。

 所有事情都向好發展,讓崔雲昭也終於鬆了口氣。

 等所有事情都已經處理妥當,岑勇再度上折,肯請陛下解封,奏摺中用各種病例事實講述此番並非疫病,只是被厲戎奸細下毒,才導致百姓得急性腹瀉症。

 經過他們努力,已經捉拿奸細,除去當場自盡者,還有一兩名活口供述了事情。

 這些岑勇都寫得很詳細。

 他不是為了表功,只是想盡快解封,讓百姓恢復正常生活。

 但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封奏摺卻激怒了裴翊詢。

 之前岑勇用病患遺體衝出城門的事情那名刺史已經上報了,本他冷酷無情,不調查清楚就直接封城?

 這一封奏摺,肯定了他莽撞無能,判斷失誤。

 這是對他不敬,也是在質疑他的處事方式。

 裴翊詢本就性情乖張,最不喜被人反駁,尤其是這樣全天下都看在眼睛裡的事情,讓他承認錯誤,這不是讓他自己打自己的臉?

 這絕對不行。

 當即,裴翊詢便下旨,訓誡博陵防禦使岑勇,說其翫忽職守,欺君犯上,挾博陵百姓意圖謀反,罪不可恕。

 但朝廷寬宏大量,憐憫百姓,命岑勇務必誅殺焚燒所有病患,徹底阻斷疫病,並在執行政令之後,戴罪入京,叩謝聖恩。

 跟這一封軍令一起到的,是一萬親兵。

 率領親兵的就是在臨泉險勝的劉三強。

 當岑勇收到這麼一封軍令時,整個人都沉默了。

 崔雲昭此刻正在防禦使府,接過軍令一看,面色也跟著沉了下來。

 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其實很好猜。

 哪怕要誅殺數千無辜百姓,也不能承認他的政令有誤。

 他是儲君,怎麼可以出錯呢?

 而岑勇,即便在封城期間如此努力,化解危機,救治百姓,平息百姓們的怒火,卻依舊於事無補。

 他做了好事,卻被朝廷訓斥謀逆犯上。

 何其可笑。

 又何其可悲。

 如若未來都給這樣的君主效力,又如何能全心全意,滿腔

熱血?

 崔雲昭看著沉默的岑勇,很清楚知道他的為人,他絕對不可能為了自己的性命誅殺百姓。

 可如若不然,便只有一條路走。

 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決心,這條路一個不好,就是不歸路。

 崔雲昭站起身,對岑勇恭敬一拜,然後便乾脆轉身離去。

 如何做決定,還要看岑勇本人。

 ————

 上萬士兵壓境,帶來的震懾力驚人。

 第一日百姓尚且不知,等到了第二日,陸續開始有百姓知曉朝廷增兵,似乎是想要攻破博陵。

 而此時,已經有超過千名病患痊癒,他們陸續回到家中,重新開始生活。

 他們都很感謝岑勇,也很感謝崔雲昭,百姓們心裡都有桿秤,知道他們和博陵軍在這一次的危難中做出了多少努力。

 現在面對朝廷的威壓,即便不知真相為何,但百姓們都發自內心信任岑勇。

 這一刻,城中是空前團結的。

 博陵遇到這麼大的危難,無數人死去,朝廷除了封城沒有任何作為,糧食藥物都是岑勇冒著風險得來的,百姓們不會不清楚。

 他們對朝廷,已經失去了全然的信任。

 等到了第三日,竟有百姓圍住防禦使府,說自己願意參軍,保衛博陵。

 這很讓岑勇感動,也讓崔雲昭稍稍安心。

 最起碼,被圍困後博陵沒有亂,百姓們齊心協力,團結一心。

 自己不亂,事情就有出路。

 這幾日崔雲昭還是在棚戶區幫忙,隨著病患越來越少,棚戶區越來越輕鬆,如今只剩下兩百多人了。

 病患們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但都很輕鬆,每個人都是開心而喜悅的。

 只有崔雲昭心裡壓著事,等待事情最終的來臨。

 果然,三日後,見岑勇一直沒有動作,閉城不出,劉三強開始下令攻城。

 他們打的口號是岑勇謀逆,要捉拿入京。

 這個口號激怒了博陵百姓。

 他們自發開始為士兵籌集糧草,想要保護在災難中力挽狂瀾的岑勇。

 而此時,岑勇終於離開了防禦使府。

 他身上穿著鎧甲,手裡拿著長刀,騎著他的寶馬,威風凜凜出了府。

 看著那麼多百姓,岑勇眼睛通紅,舉起了手裡的長刀:“保衛博陵,守衛家園!”

 百姓們皆跟隨他的聲音,歡呼起來。

 此刻,崔雲昭留在霍家,沒有任何動作。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只看生死。

 劉三強還算是有些本事,又剛剛打贏一場勝仗,正是士氣高漲時。

 故而他攻城非常迅猛,一刻都不停歇,手段非常殘酷。

 岑勇率領博陵軍,親自駐守在城門上,跟親兵殊死搏鬥。

 這一場守城戰一連打了十日。

 到了第十日,博陵城牆殘破不堪,大門搖搖欲墜,已經是強弩之末。

 岑勇確實是一員猛將,可城中本來就已經封城十數日,加之耗盡了無數糧草救治百姓,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

 現在撐到第十日,已經是士兵們驍勇善戰的表現了。

 可是城門已經搖搖欲墜。

 一旦讓親兵攻入,後果不堪設想。

 岑勇自己也受了傷,他在攻城的間隙,讓人請來了崔雲昭,對她誠懇道:“侯夫人,我岑勇不怕死,可博陵百姓不能這樣不明不白死去。”

 這個堅強的老將此刻也紅了眼,他道:“如今只能再撐一日,若是明日朝廷還不收回軍令,那我便只能出城投降。”

 崔雲昭張了張嘴,覺得心裡頭發堵。

 岑勇卻對她擺擺手:“我知道夫人聰慧過人,有勇有謀,博陵百姓交給你,我是放心的。”

 “等我被俘,希望夫人能保住百姓。”

 朝廷敢動岑勇,卻不一定敢動定遠侯。

 崔雲昭看著岑勇,見他滿面嚴肅,眼神堅定,最終也堅定地點了點頭:“你放心,博陵是我的故鄉,這裡是我的家,我不會讓人踐踏博陵百姓。”

 岑勇倏然笑了。

 “好。”

 岑勇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今日的抵抗就格外猛烈,落日之前,西城牆已經坍塌小半,再也支撐不住了。

 城外,一片殘陽如血。

 同樣都是周人的親兵衛們也多有受傷,他們沉默地攻城,無一人有大戰將勝的暢快。

 同袍反目,手足相殘,無論如何也讓人開心不起來。

 可這是皇命,是天恩,沒有人能反抗。

 殘陽如血,日落西山,最後的喘息日似乎馬上就要過去。

 崔雲昭登上城門,看著斑駁的城門,看著城牆上的點點血跡,心裡越發沉悶。

 此時此刻,她也想要拿起長刀,跟著一起保衛博陵。

 然而,就在此刻,天地之間的殘血中,滾滾煙塵迎風而起。

 那煙塵猶如忽

然飛起的巨龍,在天地間盤旋,似乎要吞噬所有的橘紅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