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006

 重來一次,她看清了很多事。就比如元芹,上輩子這個膽小懦弱的妹妹,她一貫是憐惜的。可最後從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庭留下的,只有她元棠一個人。

 所以這輩子她誰也不要心疼了。她就心疼自己。

 元芹眼淚終於掉下來,追了幾步:“元棠!我又沒惹你,你衝我撒什麼氣!”

 她心裡委屈的很,明明幾天前大姐還不是這個樣,怎麼才短短几天,她就跟全家都是她的仇人一樣,見誰咬誰。

 “又不是我讓你沒考上高中,你賴別人怎麼不賴自己!咱媽說的對,你就是自私!”

 元棠本來已經走出去了,聽見這話,似乎又回到了昨晚剛見到元柳元芹的時候。

 那一半火焰一半寒冷,燒著她,冰著她,讓她不得安寧。

 她抿著嘴唇,扭過身子,抬手就是一巴掌。

 元芹眼淚還掛在臉上,被元棠一巴掌打懵了。

 元棠雖然是大姐,但這麼多年,她也就小時候對元棟動過手,旁的幾個弟妹因為差著歲數,元棠又脾氣好,所以自從記事起,她捱過趙換娣的打,捱過元德發的打,就是沒捱過元棠的巴掌。

 元芹自以為自己在大姐那兒是不同的,所以才敢問到面上來。誰承想就因為幾句吵嘴,大姐居然打她?

 元棠捏著元芹的後脖頸質問道:“元芹,你有什麼資格在我前面大呼小叫?”

 “從小到大,你是我抱大的,從你生下來到記事,我天天揹著你跟元柳,到我上小學,你跟元柳沒人管,還是我帶到課堂上去。你吃飯穿衣,乃至上學,我哪點沒操心到。”

 “你那爹媽眼裡只有元梁,是我給你做的飯!是我給你縫的衣服!是我給你講題補課!”

 “結果我就是想上個學,連你都有資格在我面前說我自私。元芹你算個什麼東西!”

 元芹哭的鼻涕眼淚都出來了,元棠卻充耳不聞。

 她打了元芹,卻沒有因此感到絲毫快樂。

 上輩子那些點滴如在眼前。元棟是她同胞生下的兄弟,吸著她的血旁觀她悲慘的人生固然可恨,可元柳和元芹也沒好到哪兒去。

 從分包到戶之後,村裡鮮少有完全不上學的女孩,但大多數都是隻上到小學,再好點也就是初中上完,能把高中上完的鳳毛麟角,更別說上大學了。大學是不要學費,可每個月生活費也不低。

 如果說元棟和元梁是男孩,他們榨取她的價值是因為大環境下重男輕女的固有觀念。那元柳和元芹毫無疑問是這種環境下雞賊的產物。

 她們得益於她這個長姐的付出,卻在付出之後將她棄如敝履。

 元棠想起自己上輩子不止一次提出想去學門技術,那時候已經二本畢業分去學校工作的元芹是怎麼說的?

 “姐,你都多大歲數了,還學什麼技術啊,再說了,現在也不包分配了,學出來也照樣找不到事幹。咱爹媽還有病著,你要是走了,誰來照顧?我工作忙著呢……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你別問了。反正現在把爹媽接進城也不是好時機……”

 忍辱負重十幾年的元芹後來成了縣一中的老師,後來又成了優秀教師,一直到退休,她都沒有再像小時候那樣做小伏低過。取而代之的,是元棠每次問起她任何事情,她都一臉不耐煩。

 “你又不懂”“姐我忙著呢”“跟你說了你能幫上什麼忙”“哎呀你別問了”……

 元棠想起上輩子她去送侄子時候聽見元芹跟家長談話。

 “你們做家長的一定要注意,孩子上學是最要緊的事。錢什麼時候不能掙?孩子學習要是耽誤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尤其是高中,考上高中之後稍微用點心也能走個大專,孩子沒有學歷將來可是寸步難行……”

 看啊,她明明那麼清楚,偏偏在自己身上選擇了抽身退步。那苦厄的命運裡,只有她一個人,而本應該下墜的元芹和元柳,被她推上去之後也沒拉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