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肉鍋 作品

第 27 章 027

 對方找到了元棟的班級,剛把元棟也叫出來,聞言答道:“真的,王盼兒看著你媽喝的,好像是半瓶子的除草劑。”

 元棟整個人都木了,他下意識的就去找元棠尋求安慰。

 “姐……”

 他淚流滿面,媽要死了?

 元棠得到回答,心裡空空落落的。她說不清自己什麼感受,到底是不是盼著趙換娣沒喝,只是做戲。

 她上輩子明明好端端活到了六十多,後來老年痴呆了四五年,是自己一點點伺候給人送走的。

 元棠記不起上輩子送走趙換娣時候是什麼心情了,只記得自己忙前忙後處理完所有喪事,居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照顧老人本就難,照顧一個老年痴呆的老人更是難上加難。

 趙換娣在人生的末尾已經極難伺候,她總是記著自己剛生了元柳和元芹,家裡只有元棟一個寶貝蛋。她每天吃到一樣東西,都要到處找元棟,想給元棟吃。

 家裡的肉,她攔著不讓元棠動筷子:“吃吃吃,死丫頭片子,給你哥吃!”

 她糊塗的厲害,年歲都記得亂七八糟,有時候衝著元棠喊二丫,有時候衝著元棠叫元棟。

 元棠就這樣一天捱一天,元棟有工作,家裡人都有工作,不能長時間回來。趙換娣一糊塗就到處找兒女,找元棟想給他吃東西,找元柳和元芹是想著這倆丫頭剛生下來得吃米湯。有時候也能想起元梁來,就想找元梁,什麼也不幹,就想看看他。

 趙換娣生前的最後幾個小時終於清醒了,她對著元棟元芹元柳元梁各自囑咐了很多,連孫輩都嘮叨了許久。

 輪到她時候,趙換娣只是哭,拉著她的手說對不起她。

 就跟元德發離開時候一樣。

 元棠默然的跟著這個鄉鄰往醫院趕,元棟借了自行車,兩個車子一路飛馳。元棠心裡卻翻江倒海。

 上輩子和這輩子交織,讓她覺得彷彿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提著她的後頸。

 上輩子趙換娣鬧喝藥,這輩子她真的喝藥了。

 命運到底是什麼?

 是一張大網,讓一切都回到原來的位置嗎?

 趙換娣如果死了,她是不是就要回到元家,在缺失母親角色後,再次承擔起那樣一個“長姐如母”的身份?

 甚至她比上輩子更可憐,上輩子她是長姐,這輩子她難道還當家裡的半個媽?

 她花了數十年的時間接受了趙換娣不愛她的事實,又花了幾個月時間給自己脫敏讓自己接受這件事,可到了現在,她剛脫離家庭,趙換娣就要死了。

 元棠捂著眼睛,兩滴眼淚順著臉頰掉下來,長長的一條。

 憑什麼啊?

 憑什麼要這麼為難她?

 她做的還不夠好嗎?

 這無常的命運,到底要折磨她,把她拖進什麼地獄裡才算結束?

 她不過就是想要為自己活一回,怎麼就這麼難呢?

 元棠堵著氣,嗓子頂著東西一樣說不出話來,眼看到不遠處的醫院,她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她不要回去!

 她憑什麼回去?

 她憑什麼來當這個救世主?趙換娣喝藥時候怎麼不想想她四個兒女需要養活?

 元德發供不起她時候怎麼不想想去開源,解決家庭的困境?

 還有元棟,他也重生的!

 作為上輩子享用了家庭極大資源的長子,他又憑什麼不去解決家裡的問題?

 元棠咬著牙,告訴自己。

 我不是救世主,我也不是單一的誰的姐姐,誰的女兒。我花了幾十年,就弄清楚了一件事,我就是我自己,我得先是我自己。

 元家窮了幾十年,這貧窮不是我帶來的,也不應該由我來全部結束。

 一個家庭,誰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沒有誰應該為誰的命運買單。

 如果說自我成長是她的人生課題,那元家其他人也該為自己的人生課題去奮鬥。

 她手裡現在有錢了,她可以輕鬆的解決家裡的困境,如果她拿出錢來,弟妹會態度好一點,但本質還是吸血,元德發會看重她,也不再“偏心”,可那不過是表面。

 升級版的上輩子,算什麼改變?

 她不要這樣用金錢維繫的虛假親情。

 她元棠,這輩子一定要成為閃閃發光的自己,不是誰的姐姐,不是誰的女兒,就是她自己。

 元棠默默跟著元棟和那個叫人的進去醫院,剛進去就看見一個臉熟的村幹部跑過來,臉上全是喜色。

 “救回來了!醫生說送的及時,除了以後要靜養一段時間,沒有生命危險!”

 元棟哭的不行,元棠倒是鬆了一口氣,她鎮定的感謝了對方。

 村幹部說了病房號,元棟拉著元棠就要去。

 元棠甩開他的手,元棟愣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姐?”

 元棠從兜裡掏出來一個布包,打開是厚厚的一沓子散票。

 元棠苦笑一下,冥冥之中,她好像早就預感到這一天,所以她裝

 了三百塊在身上,一直在猶豫要怎麼把錢給趙換娣。

 現在好了,也不用挑時間,她把錢拿給元棟,示意他點一下。

 “錢是我掙的帶借的,一共三百,你拿回去給趙換娣,現在怕是她也著急用錢,回頭記得寫張收據給我。”

 村幹部在邊上蹙眉,他知道元棠是故意當著他面給的,當初寫證明他也在,自然知道元家這點事。

 “元家丫頭,都到這裡了,你就進去看看吧。你媽再不好,這會兒也是希望看到你的。”

 元棠搖搖頭,她太瞭解家裡這些人了。

 剛開始是“你媽再不好,你來看一眼”。

 後來就是“你媽再不好,她身體弱,你讓讓她”。

 最後就會是“你媽再不好,她也生了你,孩子你還是回來吧”。

 這樣的綁架,她不願意去費口舌。再說了,她心知肚明,趙換娣現在看到三百塊只怕比看到她更高興。

 “不了,叔,這個錢我當著你面給了,也算個見證,往後我跟元家就徹底兩清了。”

 她看著不說話的元棟,加了一句:“往後再有這樣的事,就不用來找我了。”

 那村幹部火氣上湧,開口就要數落她:“你這丫頭,怎麼就這麼狠心。那是你媽……”

 元棟打斷:“姐,你就真這麼恨我?”

 他哽咽道:“恨的連我們見都不想見?”

 元棠抬眼,醫院的牆上掛著“懸壺濟世”四個大字,據說白縣的這四個字是請了一位本地的大書法家寫的,如今才寫了沒幾年,字跡還新鮮。白縣後來搬走,也把這幅字搬走了,照舊放在大廳裡,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見。

 元棠看這幅字,看了整整九年。

 上輩子先是元德發得了胃癌,因為發現的早,所以還好,只是需要經常來化療。她就推著元德發,剛開始是一週來一次,後來是三天,再後來隔天,到最後在醫院送走元德發,留著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元棟開車把元德發拉回了家,元德發在自己住了幾十年的老宅裡安詳的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