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九十四 人不可不念書

  “來旺不可以來,興忠也不能來。”

  “為什麼?”

  “他老子不好,一個畜生!”她滿臉怒氣地說,“洪傢俬塾不能要他,他要念書,可以去街上的荊家祠塾。”

  春南沒說話,私塾裡的唸書聲清晰傳來:“一字好比一根槍,二字下道橫更長,三字好比王字樣,四字風頭嘴不張……”

  春南的問話,觸痛了白圓圓心頭的一塊老傷疤,她守寡以後,因為年輕貌美,家裡房好田多,想娶她和想上門當招女婿的人不少,白圓圓除了蔣康誰都看不上,一心想給蔣康做妾,對想娶她的人一概婉拒。

  也有些人是愛她的容貌,想佔她便宜,他們表達感情和慾望像弄堂裡扛木頭一般直來直去,從不拐彎抹角,也不潤物無聲,而是毫無顧忌地說下流話調戲她,或者直接觸碰她身體的某個部位,像動物發情求偶似的騷擾她,搞得白圓圓又恨又怕,她白天很少出門,晚上早早關門睡覺。

  有一次,她心愛的小花狗不見了,她心急如焚,滿村喊到處找,也不見蹤影;只看見嘰嘰喳喳的鳥雀,還有在樹蔭間翻飛的黃蝴蝶,在花叢中嚶嚶叫的蜜蜂。

  她決定到村外去找,出了村口,碰到下田幹完活扛鍬回村的殷火利。殷火利告訴她,好像看到花狗往北邊去了,白圓圓便往北邊去找。過了堯塘壩,路高低不平,兩邊是荒蕪的田地,雜草比人還高,中間也有弱小可憐的白色小花,似乎出自對她的同情,在草中默默看著她。不時有野兔跑過田埂,有野雞從草叢飛起,還有鷓鴣的叫聲灌進耳朵。

  她走到山芋塘邊,再往前有兩條路,一條路往東北,通往居橋頭村;一條路往正北,通往黃泥壩村,中間有一片樹林,白圓圓站在岔路口猶豫不決,不知往哪條路走。

  這時,陳金友從樹林那邊田埂上走來,他三十多歲,中等個子,身體粗壯,大臉,短下巴,嘴唇上下都是短而粗的黑鬍子,兩眼離得很遠,還是對眼,他為人吝嗇,常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與人爭吵,對親戚也是如此。

  有一次,他去岳父母家吃飯,見岳母只給燒了幾樣素菜,得知前兩天連襟來家吃飯時,岳母不但燒了肉,還燒了雞鴨給他帶回家,陳金友覺得岳父母太偏心,一肚子火沒處發洩,便把一桌飯菜掀翻,從此和岳父家不再來往。

  他平時幾乎不笑,似乎笑臉對人,別人不笑,就讓人沾了便宜,此時見了白圓圓,他破天荒咧嘴一笑,問道:“你去哪兒?”

  “找我家花狗呢。”

  “你家花狗——我看見了,往那樹林裡去了,我幫你去找。”

  “那謝謝你!”白圓圓感激又感動,小氣的陳金友居然肯不辭勞苦幫她找花狗,這一片樹林沒人陪著,白圓圓還真不敢進去。

  樹林有三十多畝,都是幾十年以上的參天大樹,有縷縷陽光從樹葉間射下來,落在厚厚的枯葉上。人在厚厚的落葉上走過,如走在柔軟地毯上,風吹樹葉沙沙作響,不時還有嗡嗡叫的蒼蠅,彩色的蝴蝶和叫不出名字的小蟲飛來飛去,啄木鳥不慌不忙的敲擊著樹幹,發出篤篤的聲響。

  白圓圓走幾步便叫兩聲“花花”,卻見不到花狗,越往裡走,林子越密,光線越暗,她心頭突突跳著。她聽人說樹林裡有狼,她不敢叫,也不敢走了,停下腳步恐懼地說:“狗我不找了,咱們回去吧。”

  陳金友轉身看她,臉上帶著淫笑說:“我有點累了,這地上比棕繃床還軟,在這裡坐著歇會兒。”

  白圓圓覺得他不懷好意,有點害怕地說:“不歇,我回家了。”

  陳金友嬉皮笑臉地說:“我昨晚做夢,你猜,我夢見誰了?”

  白圓圓一陣心慌,哆哆嗦嗦地說:“我不-不知道。”

  “我夢見你了,夢見和你睡覺了。”陳金友扔掉布包,伸出粗糙帶毛的大手,上前來抱白圓圓。

  白圓圓滿臉緋紅,驚恐地往後退,退了幾步,腳被樹根絆倒,仰面摔在地上。陳金友餓狼一樣的撲上來,騎在她身上,扒她的褲子,白圓圓拼命掙扎著,哭喊著求饒。

  陳金友哪肯放手,像野藤貼在石頭上一樣緊緊壓在她的身上。樹林裡很靜,鳥兒也不叫了,只有受了驚嚇的樹葉和小草,在微風中瑟瑟發抖,還有弱勢女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能悲切啜泣的聲音。

  陳金友起身走後,白圓圓心如結冰,悲憤難忍,嚎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肝腸寸斷,哭得全身都在顫抖;如果不是心裡還有幾件牽掛的事,她真想一頭撞死在麻木不仁的樹幹上。

  屈辱的往事,如難以癒合的傷口,一碰就痛,陳金友成了她的噩夢,見到他便恨上心頭,要有力氣,她真想殺了他。

  春南看著白圓圓憤怒的臉,很久沒有說話,他曾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猜到是陳金友做了什麼缺德的事,讓白圓圓耿耿於懷,時常沉溺於黯然的哀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