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十三 為政猶沐

  敲梆子聲響起來了,從南往北,蔣賢睜大了眼睛看著,更夫和梆子聲漸行漸遠,情況依舊,沒看到女鬼。他犯困了,不再看了,回屋關門睡覺。

  蔣賢早上起來,碰到精神恍惚的小個子更夫,笑著問:“怎麼,晚上又看見鬼了?”

  “又看見了,一模一樣的女鬼,她還回頭看我了,張著嘴,不知道是哭還是笑,還是要吃人,我怕她吹氣,怕她咬我抓我,我轉身拼命跑,差點撞在樹上,嚇死我了。”小個子更夫心有餘悸地說。

  “今晚上你再看見,就大聲喊一聲,我開門看看。”

  “是,大人。”

  這天晚上,蔣賢決定讓耿師爺辛苦一下,在更夫巡察敲梆時,尾隨其後,再看看更夫說的是真是假。

  耿清說:“更夫是老實人,不會瞎說。”

  “那我怎麼沒看見,莫非女鬼還怕我?”

  “那當然,老百姓都怕官,死了也怕。是不是你審的案子中有失當之處?得罪了冤魂,我三年前也碰到過類似的情況。”

  蔣賢說:“我秉承仁恕和求生原則,能從輕就從輕,能不死就不死,有錯嗎?”

  “我那次也是這麼個想法,沒據實按條例判案,得罪了死者。”

  “怎麼得罪死者了?”

  “情況是這樣的:一個良家婦女與他人通姦,姦夫帶她私奔,後被捉拿到案。按清律例,犯因奸誘拐婦女罪,姦夫應遣押至邊防地區,給駐防官兵為奴,是僅次於死刑的重刑。

  知縣讓我斷案,當時婦女已在獄中咬舌自盡,我想,反正婦女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就自作主張,將案情改為婦女主動逃離夫家,在途中與姦夫相識而成婚。這樣,罪名就成了男人知情娶逃亡女,按律就是幾年徒刑。我擬稿後,便有一個紅衣女鬼,每天半夜到我窗前哭泣,嚇得我心驚肉跳,後來我把判決稿改成:因奸拐逃,紅衣女鬼就不來了。”

  “你這麼一說,那就是我的錯了。”蔣賢受了啟發,想了想說,“那天你下鄉查案,我判的一個案子,跟你說的有點類似。五里廟村的一個強姦傷命案,我看被告年輕,上有老下有小,起了憐憫之心,因強姦傷命是死刑,既然那女人已死,我就按女人和姦夫吵架,姦夫失手傷命,判的五年有期徒刑。”

  耿清說:“婦人以名節為重,你寬恕了一人,卻讓清白女人汙了名聲,她自然不願意。”

  “我這就去改了。”蔣賢說。

  蔣賢到辦公室翻出案卷,將案情如實改了,罪名也改了,這才回屋睡覺。上床不見,他聽到更夫的梆子聲,由遠而近,從牆外小道過去了。

  他想,當父母官,除了仁愛,還得公正,還得執法如山。愛民如子,也不可姑息養奸;既要安良也要除暴,既要扶正還得驅邪。想著想著他睡著了,再次醒來,聽到的是五更的梆子聲,梆梆梆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從牆外小道遠去了。

  晚上沒有鬧鬼,蔣賢早上起來心情很好,叫上耿清到湖邊散步,他看著清清湖水,覺得武陽湖真好,滋養了小城人,也孕育周圍萬千生物,他對耿清說:“縣城是一顆寶珠,武陽湖就是系在寶珠上的銀鏈,也像小城腰上的玉帶。”

  “你這個比喻恰當,就是寶珠和玉帶讓壞人惡人玷汙了。”

  “我們當官為吏的,一起來擦洗,就能夠變得潔淨。”

  “說得好,民以食為天,吃早飯去。”耿清說。

  二人前往翁記餛飩店吃早餐,耿清感慨地說:“你已經為寶珠擦掉一些汙漬了,那次閹洋鬼子,我為你捏了一把汗,以為他們要來砸衙門,要打你殺你,沒想到也沒鬧,反倒老實了,上街也穿戴整齊了。”

  “這就叫蠟燭不點不亮,你越怕他,他越猖狂。自古以來,洋人都是欺軟怕硬。”

  “你就不怕亡命之徒和你拼命?”耿清問。

  “怕也沒用,不如不怕,林則徐說得好,苟利國家生死以,豈以利害避趨之。”蔣賢神情堅毅地說。

  這天上午,蔣賢到監獄調查,找了十幾個犯人瞭解捕快獄卒敲詐勒索情況,雖然是一對一,犯人還是有顧慮,什麼都不敢說。

  蔣賢一無所獲,改變主意說:“我體諒你們的苦衷,給你們一人一張紙,一人一支筆,誰敲詐勒索一次畫一個圈。”

  十幾個犯人給十八個捕快獄卒畫圈,畫圈的結果,捕快中的連捕快,獄卒中的黃獄卒的圈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