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十七 蒼龍手起高樓


                 蔣賢在外做官,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陳蓉肩上。她苦和累倒不怕,怕的是婆婆嘮叨,公公固執;隨著年齡增長,他們的嘮叨和固執也與時俱長。

  南方多雨,黃梅天的雨一下就是幾十天,屋裡潮溼,糧食和衣物受潮發黴,有的就朽爛了。陳蓉在扔黴爛物品時,心裡就隱隱作痛。她想,要是蓋樓房就好了,屋裡乾燥,東西不易受潮,人也住得舒服。公公婆婆體弱多病,若蓋晚了,說不定就住不上了。

  她對公公說:“我孃家起了樓房,夏天涼快屋裡乾燥,放在樓上的東西,也不容易受潮發黴,我們把庭屋拆了起樓房吧?”

  春南的想法和她不一樣,他說:“村上好多人家還是草房,住庭屋就很不錯了。”

  “經濟不一樣,不可能住房都一樣。”

  後進房子是在春南手上起的,花費了不少錢,傾注了不少心血,灑了不少汗水,他對老房子就像對老朋友一樣有感情,沒有倒沒有壞,拆了既有些不捨,也覺得沒有必要,他說:“事非經過不知難,起樓是個大工程,還是等蔣賢回來再說。”

  過年過節,還有皇塘的兩個大集,蔣家的客人很多,除了花錢,陳蓉經常累得腰痠背痛四肢無力。她有一次鼓起勇氣對公公說:“有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以後就斷了吧。”

  春南有些生氣地問:“你說,哪些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像爺爺、太公那兩輩的拐彎抹角的親戚,就可以不來往了。”

  “我活著,就要來往,你怕煩,我就帶他們到飯店裡吃,在客棧裡住。”春南是仁義要面子的人,堅決反對與老親戚斷絕來往,堅決反對任何怠慢行為。

  陳蓉捱了批評,不敢再說什麼,心裡委屈,晚上哭了一場。

  有一次,蔣賢爺爺的姑姑的小舅的連襟來皇塘趕集,因為只見過一面,也不知如何稱呼,陳蓉沒有主動打招呼,那親戚不高興了,說陳蓉眼眶大,目中無人。春南聽了,也是很不高興,有半個月,臉色都不好看。那件事讓陳蓉又哭了一次,她吃一塹長一智,再有難得一來的遠親,她像唸書認字一樣反覆認記那人的體貌特徵,確保多少年後再來也認得。她在街上碰到似曾相識的親戚,寧可笑錯叫錯,絕不低頭走過,尤其是趕集的日子。

  冬至是日影最長的一天,從冬至起,白晝一天比一天長,陽氣開始回升。古人將冬至稱為亞歲,有冬至大如年之說。皇塘人對冬至是很重視的,是一年中的兩大集場之一。每年的冬至,皇塘街上都是攤販雲集,趕集的摩肩接踵,前後熱鬧好幾天。

  冬至也是人們購物遊玩和走親訪友的日子,皇塘街上和周圍村莊,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客人。蔣家有一遠房老親戚,多年不來往走動了,那日陳蓉在橫街上碰到,馬上主動打招呼,邀請他們到家吃飯。兄弟倆說,這次有事,下次吧。

  陳蓉剛要離開去買醬油,兄弟中的哥哥,那個皮膚粗鬍子多嘴唇厚的親戚叫她:“表嫂,有事想麻煩你。”

  “你說。”陳蓉微笑著說,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看著他。

  “皇塘糯稻便宜,我們買了五百斤,明天還想買點,沒地方放,想在你家放一下。”

  “好啊,好啊,中午去家裡吃飯,晚上就住我家。”陳蓉爽快地答應。

  十一點鐘,兄弟倆挑著剛買的一擔糯稻來了。陳蓉怕招待不周惹公公生氣,讓他們把糯稻放在後進屋裡,和其他客人一樣在前屋盛情款待。中午是米飯炒菜,喝丹陽黃酒。晚飯按老規矩,吃豬肉青菜餛飩。

  晚上,陳蓉讓兄弟倆睡後進屋裡的大床,褥子被子都是新的。怕他們晚上冷,還用礱糠生了個大火盆,擱在床前的圓凳上。

  吃了晚飯,陳蓉又拎了半麻袋礱糠,放在圓凳旁,留給他們需要時添加。

  兄弟倆起得早,看蔣家人還沒起來,便在火盆裡烤了兩塊餅一塊肉,吃完拉上門,又上街去買糯稻了。

  兄弟倆走後,家養的嗅覺靈敏的四歲黑狗,聞到了後面屋裡的肉香,尋味來到門口,忍不住肉的香味誘惑,用不安分守己的頭拱開門,興奮地搖動尾巴來到火盆邊,抬起兩條前腿,搭在火盆邊,張嘴想啃盆中的肉骨頭。不料一隻腳太用力,往下一扒拉,火盆從圓凳倒落地上,未燒盡的著火的礱糠灰撒了一地,星星之火撒在裝有礱糠的麻袋上,引燃了麻袋和礱糠。礱糠著火之後,火苗竄上了床,被子床板一起燃燒。火越燒越大,等到火苗燒了房子的木頭架構,木頭“噼噼啪啪”炸裂時,屋內已烈火熊熊,幾團濃煙像裝在幾個大麻袋中,瞬間袋破,從門窗噴湧而出,向空中滾滾而去。房屋上湛藍高遠的蒼穹,在翻騰的煙火中顯得麻木不仁,高高在上隔煙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