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二十五 不肯回家的孩子


                 福生來家三個月,陳蓉懷孕了,雖不知男女,一家人還是很高興。到了來年二月,陳蓉肚子已挺得老高,藍花衣服裡像塞了個大黃金瓜,走路也慢了,到地裡割菜,上碼頭洗東西,都動作遲緩,女人們都關心這次是男孩還是女孩,孩子什麼時候出生?

  有的人說:“看走路姿勢是先邁左腳,可能是男孩。”

  有的人說:“看她臉很乾淨,應該是女孩,女孩打扮媽。”

  有的人嫉妒陳蓉孃家婆家的富有,嘴一撇說:“燒磚瓦的窯,燒不出瓷碗瓷盤,這次還得生女孩,老天公平,窮人愁錢,富人愁後。”

  陳四方也很關心陳蓉什麼時候生,生男孩還是生女孩,在街上一碰到何家莊的人便打聽,村上人說:“你不是會看男女嗎,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忙著呢,沒時間去。”

  “你是怕人家讓你把福生領回去吧。”

  “我怕什麼,接就接,領就領,多一個孩子,燒粥多一瓢水。”

  “你就嘴硬吧,鍋裡有幾粒米呀,還能多一瓢水呢。”

  “我是為蔣家好,給他家沖喜,帶去生兒子的運氣。”

  “你就吹吧,好像就你家有兒子,告訴你,你真去接福生,他還不肯跟你回來了,他在蔣家享福了,長高長胖了,村上人現在叫他小胖了。”

  “他不肯回家才好呢。”陳四方笑著說。

  “說實話了吧,哈哈哈——”

  人們開心大笑,陳四方也不好意思笑了。

  來年清明節前幾天,天氣很是暖和,有的青壯年男女穿上了單衣,中午前後還有光膀子的,似乎一下子進入了夏天。但到了清明節這兩三天,北風呼呼,天陰下雨,氣溫驟降,真是清明凍小鬼,好些人又穿上了棉衣,似乎一下子又回到冬天。

  五六天後,暖陽高照,氣溫又猛然上升,黃黃的迎春花,紅紅的桃花,粉色的海棠花,雪白的白玉蘭競相開放。紫葉梨直直的枝條上,也冒出了不少小白花,早綠的柳樹楓楊樹枝繁葉茂,綠得晚的銀杏龍槐也綠葉片片了。

  陳蓉肚子裡的小生命變得活躍,揮胳膊踢腿,疼得陳蓉不時皺一下眉頭。終於有一天上午,橫街上胖胖的接生婆跟著蔣賢進了村,邁著小步上了樓。蔣賢沒有進屋,在樓梯口站了一會兒,又走到門口曬場上來回踱步,不時朝樓上看一眼,時間不長,嬰兒的哭聲從樓裡傳出來了。

  蔣賢忙跑進去,張嫂從樓上下來了,滿面春風地說:“生了,是個男孩。”

  很快,全家人都知道了,到中午,全村人都知道了,預言正確的人說:“我說得對吧?”

  那個曾經對人說:“磚瓦窯燒不出瓷盤瓷碗”的女人則不吭聲了。

  孩子生下一個月辦滿月酒時,陳蓉對丈夫說:“你給兒子取個名字吧。”

  蔣賢對前來吃滿月酒的岳父說:“爸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岳父搖搖頭說:“你學問大,我不敢在關公面前耍大刀。”

  蔣賢想了想說:“人生五福,壽是根本,沒有壽,別的福也享不了。蔣家男人大多活到五六十歲,壽至古稀的少。我想給孩子取名松年,松柏長青、壽長還正直,李白有‘何當凌雲霄,直上數千尺’的詩句,說的就是松柏,人活天地間,要活得長,還要活得正直有骨氣,叫松年怎麼樣?”

  陳蓉點頭贊成,其他人也都說好,松年這個名字就定下來了。

  滿月酒分兩場,中午四桌請親眷朋友,晚上四桌請村上人家。村上每戶來一人,走時給五隻煮熟的紅雞蛋,取五子登科之意。親眷送的禮物除了錢、壽麵、壽桃,便是一些銀器:項圈,手鐲,小算盤、如意、長命鎖,銀光閃閃的項圈上刻有“長命富貴”字樣。

  有的人見到孩子,便逗孩子樂,說些恭維話:“長得好看。”“頭圓額方富貴相。”“鼻樑挺直,將來長壽。”小傢伙似乎不明白人們的美意,我行我素,當眾撒尿,溼了陳蓉的淡黃色府綢衣衫。

  家人都很高興,福生卻不開心,幾天前就聽人們說要送他回家了,他胖胖的臉上沒了笑容。親戚們在吃滿月酒的時候,他一個人跑到塘邊樹林裡,爬到一棵苦楝樹的樹杈上坐著,看地上一灘白色的鳥糞,看旁邊櫸樹上的鳥窩。鳥窩裡的小鳥嘰嘰叫著,不時探出頭來,若是以前,他早爬上去,把小鳥抓了,今天他沒有興致,只是呆呆地看著。

  九歲的小石頭仰面叫他下來玩,他不答應,小石頭叫了幾遍,他不高興地說:“不玩!”眼睛依然看著鳥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