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七十六 樟骨錚錚


                 樟年先被關在大市口靖衛團團部,後來得知他是共產黨員和游擊隊副中隊長的身份後,將他移交給江蘇省政府軍法會審處。

  軍法會審處將樟年關進江蘇省第二監獄,監室又暗又潮,散發著黴味和尿臭味,不到六平米的地方擠著八個人,晚上躺下連身都翻不過來,樟年受傷的腿已經感染化膿,一碰就鑽心地疼。

  這天上午,樟年被帶到氣氛恐怖有濃濃血腥味的刑訊室,屋內西側一張長方形的桌子,桌後五把軟椅,老奸巨猾的軍法會審處李道亮處長坐在中間軟椅上,右邊是戴眼鏡的書記員,桌子對面放著一張硬木椅子,椅子下端用鐵片螺絲固定在水泥地上。樟年一進屋就被按在硬木椅子上,身後站著兩個彪形大漢,屋子四周擺放著各種刑具,放著烙鐵的爐子裡,跳躍著灼熱兇惡的火苗。屋子外面,風吹打著窗戶房頂,發出虎狼般的呼嘯。

  李處長四十多歲,身材瘦削,鷹鉤鼻,寬下巴,小鬍子,戴一副黑寬邊眼鏡。他盯著樟年看了一分多鐘,皮笑肉不笑地說:“褚樟年,我們知道你是良家子弟,你父親還是民國的功臣,是在阻擊北洋軍閥的戰鬥中犧牲的。你是受了赤色宣傳的蠱惑誤入歧途,才走上反對政府的道路,不過年輕人衝動犯錯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諒。”

  李處長停頓了一下,拿起桌上的一張紙晃了晃,繼續說:“你只要迷途知返,站到歷史正確的一邊,在這張悔過書上籤個字,把你在丹陽發展的幾個黨員名字告訴我們,你就可以自由了。”

  樟年怒目圓睜,正義凜然地說:“我沒有受誰的蠱惑,我走的是正道不是歧途,我一輩子都不會悔過,不會在自己的人生履歷上留下汙點。你要我發展的黨員名單,那更是不可能,那是我的工作,我只能向我的上級彙報,跟你們沒有關係。”

  “你不要這麼急著回答,我們多給你點時間考慮,咱們不傷和氣,怎麼樣?”

  樟年堅定地回答:“你想不傷和氣,恐怕不可能的,你就是等我一百年,我也不會悔過,你們最好該幹什麼幹什麼?別浪費時間。”

  “你們中隊長都簽字了,你一個手下的還不識相,你比他有文化,還沒他識事務,把勞石帶進來!”李處長大聲叫道。

  勞石被推進了屋,他頭髮散亂,神情落魄,腳有些瘸,臉上的幾道鞭痕清晰可見,那可憐樣,像一條被打傷後嚇破了膽的街頭柴狗。他見了樟年,臉色煞白,四肢發抖,身體一下矮了半截,沒有了往日的自負和神氣勁,而是滿臉羞愧和惶恐地低著頭,像有過失的學生怕老師訓斥。

  那天晚上,他和小陳帶著隊員們坐船渡河撤出村子。上岸才走出兩條田埂,就發現後面有追擊的敵人。隊員們邊還擊邊撤退,憑藉夜色掩護,大家都安全離開了,只有勞石連摔了幾個跟頭,腳崴了跑不快,被敵人追上,成了階下囚。

  他被抓時,才懊悔在雀斑女人的溫柔鄉里,給他的不僅有快樂還有危險。那晚他與雀斑女人如膠似漆地忙乎,也不知忙乎了多長時間,盡情歡樂後筋疲力盡,睡得死豬一般。聽到槍聲,他慌亂下床,只覺得頭昏腦脹腿發軟,沒出門就跌了一跤,出門走了十幾米又摔了兩個跟頭,兩條腿似乎沒了骨頭沒了神經,軟弱發抖不聽使喚。

  他在監獄裡關了幾天,才覺得雙腿有了些力氣,進屋看到滿屋的各色刑具,他的腿又軟了,身體又止不住劇烈顫抖起來,抖得像寒風中的樹葉。沒等到上大刑,捱了幾鞭子,看到老虎凳和燒紅的烙鐵,他就嚇破了膽,軟了的腿再也支撐不住他那沒了靈魂的軀體,他像斷了脊樑骨的癩皮狗,往李處長腳前一跪,央求說:“別打了,別打了,我說,我什麼都說。”

  “你真識時務。”李處長以鄙視的目光看看他,開始審問。他問什麼,勞石就說什麼,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情況一五一十都說了,並在悔過書上簽字,按了手印,成了一個可恥的叛徒。

  “勞中隊長,開導開導你的部下,他不如你識時務。”李處長面目猙獰地嚷道,他有些惱火,他耐著性子和褚樟年講道理,利弊得失講得如此透徹,居然是對牛彈琴。

  勞石抬起頭,看到樟年的目光像利劍一樣射向自己,他心虛羞愧,忙低下頭,壓下膽怯的心情,用嘶啞的聲音,像背書一樣說:“樟年,我認為,好漢不吃眼前虧,讓簽字就籤吧。你有文化,寫幾個字不是小菜一碟嗎?”

  勞石簽字時,出了一頭汗,寫了半天,因為恐懼得手顫抖,石字下面的口字還是橫不平豎不直,只好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圓圈。

  樟年狠狠地瞪了勞石一眼說:“我告訴你,我的名字不難寫,但不能寫在那張紙上。你說自己是石頭,我是木頭,我看你是個軟骨頭,連畜生都不如,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是一堆臭狗屎!”

  李處長見勸降不成,氣急敗壞地說:“姓褚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彆嘴硬!勞中隊長開始嘴也硬,幾鞭子下去就軟了,我這兒的刑具不少,你嘗幾樣就軟了。”

  樟年開懷大笑,無所畏懼地說:“進了地獄,沒想著舒服,隨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