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七十六 樟骨錚錚

  打了五鞭子後,李處長對樟年說:“你老婆的嗓音不錯,現在是女低音,你不配合,後面就是女高音。把字簽了,把你發展的黨員說了,我們就把她放了。”

  “你們是畜生,是魔鬼,想我配合,做夢!”

  李處長又對狄華說:“鞭子與老虎凳相比,就像小菜和大餐,你不想吃大餐,就勸勸你丈夫,給你五分鐘。”

  狄華看看凶神惡煞的打手,心裡有些害怕,鼓起勇氣對丈夫說:“樟年,他們說的事情,不能答應他們嗎?”

  樟年說:“不能,你別說了。”

  “褚樟年,你真是茅缸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好,給他老婆上刑。”

  打手開始在狄華膝蓋下塞磚,上了三塊磚後,狄華就因為疼痛和恐懼暈了過去。

  李處長走到樟年面前,揪住他的頭髮兇惡地說:“你也太殘忍了,看著妻子受酷刑,居然無動於衷。”

  “殘忍的是你,有本事就衝我來!”

  “好啊,我成全你。”李處長命令道,“還沒嘗過的玩意,都讓他嘗一遍!罪沒受夠就讓他走,太便宜他了!”

  打手準備把樟年吊起來毒打,李處長覺得毒打對遍體鱗傷的樟年沒什麼作用,大聲吼道:“把他老婆拉走,給他上老虎凳!”

  幾個面目兇惡的傢伙將狄華拉走,將樟年綁在老虎凳上,老虎凳上血跡斑斑,樟年看著自己身上的血和狄華流的血混雜在一起,欣慰地一笑,心想,妻子說“唯愛門前雙柳樹,枝枝葉葉不分離”,這下她的願望實現了,老虎凳讓他們夫妻的鮮血溶在一起不分離了。

  打手拿磚頭一塊塊往樟年的腿下塞,塞進四塊磚頭時,他的小腿骨被磚塞得“嘎嘎”作響。樟年疼得頭上冒汗,他昏了過去。一個面目猙獰的傢伙用一桶冷水把他潑醒後,兩個壯漢端來一盆尿,揪住樟年的頭髮,把他的頭摁進尿水裡,騷臭的尿水嗆進食管和氣管,當他的頭被揪出尿盆時,尿水流了一身,從鼻子和嘴裡噴出帶血的尿水。

  “帶過來!”李處長命令著。

  樟年被拉到凳子上坐下,李處長說:“你參與暗殺汪主席,早就該槍斃,不是看著你父親是民國的烈士,不跟你費這麼多話,最後問你一遍,籤不簽字,招不招供!”

  “我也最後再說一遍,我說過的話不改,想讓我當叛徒,做夢!”樟年將一口帶血的痰吐到李處長面前。

  李處長看著滿屋的刑具,件件都粘著樟年的鮮血,然而沒一件能使樟年屈服,他想不到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有如此超人的意志和堅定的信念。

  他已黔驢技窮,他像鬥敗的公雞一樣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說:“送回監室,過幾天送他上路。”

  半個月後的傍晚,殘陽似血,灑滿了半邊天空,也染紅了北固山的三個山峰。中峰和後峰相連,山上有劉備招親的甘露寺,有東吳大將魯肅和太史慈的墳墓。前峰樹林茂密,有高大的松樹、柏樹,還有樟樹、黃楊、紅葉、廣玉蘭,南坡有一塊平坦的草地,這裡是刑場,江蘇省的省會設在鎮江以來,江蘇的大部分烈士殉難於此。

  此時,大山靜默,林風輕拂。樟年等十個寧死不屈的共產黨員,戴著手銬、腳鐐站在刑場上,背後是十個殺氣騰騰的劊子手,他們端著步槍,等太陽沉入長江時開槍。

  樟年的雙眼直勾勾地向前方眺望,那裡是南京,他的童年和學生時代在那裡度過,他喜歡在秦淮河上划船,喜歡到中山陵爬山,他轉頭往東看,幾十公里外是皇塘和裡莊,皇塘的燒餅很香,外婆家的臘肉很好吃。表兄柏年會製作古琴,不知現在還做不做。

  此刻,傍晚時分,母親在幹什麼呢?晚飯燒好了,粥有點燙,得等幾分鐘吃。母親端起篩子挑花生,把大個的挑出來,裝入口袋,等他回家炒著吃。妻子呢?是關在監獄裡,還是回家了?兒子呢,妻子不在家,只能奶奶給他洗臉洗澡了,水順著他的頭髮和臉上往下流,流過光滑細膩的前胸後背,他身上沒有一塊傷疤,不像自己體無完膚。幸虧母親只是鼻子厲害,眼睛不厲害,若是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她會心疼死了。

  不遠處有一棵柳樹,樹葉在風中沙沙響,似妻在吟唱:唯愛門前雙柳樹,枝枝葉葉不分離。柳樹旁有一棵樟樹,他喜歡樟樹,它和自己同名,它是常綠喬木,一年四季不改其綠,風吹雨打不變其堅,天寒地凍不失其香,刀砍斧劈仍有所用。

  樟年第一個高呼革命口號,其他人也跟著高呼革命口號,慷慨激昂的口號聲響徹北固山,順著山坡,響到了長江邊,繼續沿著江響到四面八方。

  “砰”的一聲槍響,接下來是連續幾聲槍響,鮮血飛濺,浩氣四塞,草木為之含悲,風雲因而色變,雲朵瞬間凝聚成血肉之軀的人體,鳥雀見之神傷。

  棲立在樟樹上的一群鳥,受驚飛了起來,展翅衝向天空,翅膀都帶著電、閃著光,身體噴著火焰,所到之處,霧霾盡散,玉宇澄清,天藍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