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九十五 大開殺戒

  日本兵和皇協軍在河灣村一家一戶的搜查,打碎了不少瓶瓶罐罐,鬧得全村雞飛狗跳,也沒有搜到一個新四軍、一個游擊隊。

  木村見搜查無果,問吳鄉長怎麼辦,吳鄉長滿臉堆笑戰戰兢兢地說:“船在河灣村邊,兇手可能是新四軍游擊隊,也可能不是,把村上人都找來問問,看能不能發現線索,看能不能找到兇手。”

  木村點頭同意,全村男女老少七十幾人,被趕到軋米廠廢墟前的空地上,日本兵和皇協軍端槍對著人們,有的小孩和女人如見了魔鬼,嚇得渾身發抖,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吳鄉長先裝模作樣詢問男人,從東往西,一個個問,問他們有沒有看到殺人兇手,有沒有看到新四軍游擊隊,知不知道誰是兇手,人們都搖搖頭,說沒看見,說不知道。

  周保長接著詢問女人,從東往西,一個個問,問了所有女人,也都是搖搖頭,說沒看見,說不知道。

  吳鄉長又氣勢洶洶地威脅說:“今天不查出殺人兇手,太君不會罷休?誰知道了,趕快說,說了有賞,都不說,都別想活命!”

  周保長在一旁幫腔說:“你們都說不知道,為什麼會知道船上有死人?到河邊看熱鬧的人都說說。”

  有的人害怕了,哆哆嗦嗦說是聽狐正勇喊叫才知道,有的說看到劉大炮坐在碼頭上,才到河邊去看的,並沒有看見誰殺人。

  吳鄉長看到木村焦躁憤怒,臉脹成了豬肝色,知道沒有個說法,木村不會善罷甘休。他怕找不到兇手,木村會遷怒於他,另外,他也擔心他推船時,會有人看見。夜長夢多,不盡快嫁禍於人,會有麻煩,他對木村說:“這事不用再查了,兇手基本可以確定。”

  “誰?”木村精神為之一振。

  “劉大炮和狐正勇兩個人有殺人嫌疑。”

  劉大炮一聽,氣得大罵吳鄉長:“王八蛋!你胡說八道!”

  吳鄉長冷笑說:“不是你,船怎麼會在你家碼頭上?你為什麼緊張?為什麼害怕?”

  “看見死了人,我怎麼不害怕?”

  “你做賊心虛,你就是兇手!”吳鄉長大聲嚷道。

  “你這個狗漢奸,你血口噴人!你斷子絕孫!你不得好死!”劉大炮不顧旁人拉扯,憤怒地衝向吳鄉長,幾個皇協軍擋住他,舉起槍托劈頭蓋臉一陣亂打,劉大炮被打得傷痕累累鮮血淋漓,躺在地上。他掙扎著爬起,嘴裡大罵,“鬼子漢奸都是畜生!”

  木村大怒,舉起軍刀向他脖子砍去,脖子砍斷一半,鮮血噴湧出來,劉大炮像斷了的半截木樁,直直的倒下了。他人倒下了,眼睛還睜著,看著人、看著天,不知向誰訴說自己的冤屈,不知向誰訴說他的悲傷。

  木村下令殺掉劉大炮一家六口和狐正勇一家五口,燒掉兩家的房子。

  街上的人聽說日本人要殺人,不少人如看西洋景一般,湧到東街橋頭來看,橋上擠滿了人,橋兩邊的岸上也站滿了人。

  洪壽琪也來看,她身穿粉色旗袍,叉開到膝蓋處,腳穿著紅皮鞋,耳戴著金耳環,濃妝豔抹,人沒到香氣已到。她是鄉長太太,人們都給她讓道,眼睛看著她扭動的豐滿的臀部。她走到離軋米廠只有幾十米遠的地方,驚恐地站住了。她看到丈夫穿黃色中式上裝,頭戴禮帽,身上斜挎盒子炮,站在木村旁邊點頭哈腰的說著什麼。劉大炮的屍體橫在一片血泊之中,另外兩家老少排成一字長隊,跪在地上,頭髮和後背被陽光照著,十支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他們的後背。

  洪壽琪知道河灣村的人是被冤枉的,他們沒有殺人。河灣村在河水水流的下游,船是從自家的碼頭推出去,順水漂去的。她不敢上前去說,懊悔內疚痛心之情如潮水般湧來。她覺得丈夫的行為可惡可恥可恨,明明知道事情真相,還要為虎作倀加害河灣村人。她同情憐憫河灣村人,可救不了他們,她很痛苦。她不忍也不敢看開槍殺人,轉過身,邁著沉重的腳步往家走。走到橋頭時,聽到背後傳來“砰砰”的槍響,她心驚肉跳眼前一黑,身體依靠在橋的石柱上,腦中是被槍殺者血肉模糊的樣子,她忍不住淚如雨下,她在心裡罵道:“該死的東洋鬼子!該死的吳毛明!”

  她心情悲憤至極,手腳冰涼,怨自己太魯莽太沉不住氣,如果自己回家不說看見船上有死人就好了,河灣村的人被冤被殺,都是自己害的,她永遠也還不了這筆血債。

  她扶著石柱低頭看,河裡有樹葉隨波往下飄,有韭菜一樣的水草也在往下飄,要是蘆塘和大河的水相平,水流不動就好了,船也不會漂到河灣村。

  劉大炮和狐正勇兩家人被殺,看熱鬧的人便慢慢散去。住在河東岸的孫小個子,看到洪壽琪還站在橋上,便走過來說話:“吳太太也來看殺人了?”

  洪壽琪眼睛看著橋下流水,聽到有人和她說話,抬起頭來,看見是孫小個子,點點頭說:“河灣裡人真倒黴,劉大炮一家和狐正勇家真倒黴,他們是冤枉的。”

  “是倒黴,是冤枉的,他們沒殺人,我看見殺人的人了。”

  “你怎麼看見了?”

  “我起早上茅缸,看見了三個殺人的人,還看見他們把船放到你家碼頭上了。”

  洪壽琪一愣,丈夫不讓說這事,沒想到有人看見了。既然他看見了兇手,船在她家碼頭,她家就沒事了,她問:“你看見了不說?”

  “人沒抓住,我怎麼說,弄不好引火燒身。”

  吃中飯時,洪壽琪帶著恐懼和疑惑的神情問丈夫:“船是從我們家後門漂過去的,人根本不是河灣村的人殺的,這你心裡有數,為什麼不跟日本人說實話?”

  丈夫臉上顯出古怪的笑容,自以為得計地說:“我跟日本人說實話,那就是黃泥巴落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不是沒事找事!”

  “有人看見殺人的人了。”

  “誰看見了?”

  “河對面的孫小個子看見殺人的人了。”

  “他怎麼看見的?”

  “他起早上茅缸,看見三個人把那兩個軍人殺了,扔進了船裡,把船撐到了我們家碼頭上。”

  “他們想害我,王八蛋!”

  “孫小個子看見了,不是河灣裡人乾的,他可以證明。”

  “看見了也晚了,看見了也沒用,能找到殺人的人嗎?”

  “河灣裡人殺了人,該把船往下游推,船怎麼會逆流而上?白白冤死那麼多人。”洪壽琪抱怨說。

  “我知道河灣裡人沒殺人!”

  “那你不對日本人說?”

  “你別嘮嘮叨叨沒完,你少管閒事!死了一個日本人,不殺幾個中國人,他們肯罷休嗎?不殺河灣裡人,就可能殺我,就可能殺你!”吳鄉長大聲呵斥,眼睛裡射出兇惡憤怒的光。

  洪壽琪嚇得心驚膽戰,一下面色慘白,身體發抖,她剋制住內心的戰慄,不敢再說話,低頭吃飯。

  第二天早上,起早的人們在大河裡發現了一具小個子屍體,頭朝下,看不出是誰,幾個年輕人把屍體拉上來,臉朝上放在草地上,發現死者是孫小個子。

  洪壽琪上碼頭時,聽到對岸人家有悲聲,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呼天搶地哭兒子,她不知道是誰在哭,也不知道是誰死了。一個鄰居告訴她,死者是孫小個子,這個人很可憐,他老婆和唯一的女兒去年都得傳染病死了,哭他的是七十歲的老孃。

  洪壽琪很難過,很後悔,很內疚,覺得自己真是烏鴉嘴,對誰一叫,誰就倒黴,她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從碼頭上回來,她早飯也沒吃,回到臥房,往枕頭上一趴,像小孩一樣嗚嗚哭泣起來。

  “孫小個子的事,你對誰也別說。”吳鄉長走到房門口,大聲警告妻子。

  洪壽琪沒有說話,她繼續哭泣,她為又一個冤死的人難過,後悔自己太幼稚太天真,不聽逆耳忠言,嫁了個沒有笑臉只有惡行的野獸,弄得父母很少上街,把她當成家裡的恥辱。

  吳鄉長大名吳毛明,生下後愛哭,長得難看,大餅臉,眼睛小,蒜頭鼻子也不正,父母不喜歡他,在逃荒的路上把他扔在永樂觀門前,被吳道士發現並收養,隨了道士的姓,取名毛明,意思是沒名字。

  長到十歲時,吳毛明正式在道觀中拜師出家,隨師兄嶽風打雜,掃地、挑水、洗衣、做飯,什麼都幹。再大些,跟著唸經、值殿,有人捐錢燒香,便敲一下木魚,唱一聲讚語。

  16歲那年,當地佛道兩家為爭香火,信眾發生鬥毆,最終道士不敵和尚,道觀被毀,道士死的死、逃的逃。吳毛明跟著養父回到皇塘丁橋老家,二人還俗,置地蓋房定居下來。

  兩年後,養父託人給他說了一門親事,家裡有了個洗衣做飯之人。因為媳婦是個寡婦,又比他大了八歲,吳毛明對這個半老徐娘並無多大興趣。苟鄉長被殺後,沒人敢當鄉長,吳毛明膽子大,毛遂自薦當了鄉長。他當了鄉長後,很少回丁橋,有時住在鄉公所,更多的時候,他願意去斜對面荊芰家。

  有一天晚上,眉月初上,星光閃爍。他又走到胡寡婦家門口,聽到裡面有日本人說話,便識趣地停住了腳步,想了想,轉身向丁橋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