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7)
安十九任他們吵嚷,只笑而不語。片刻後,身後湧出數十個執棒威嚇、身材高大的看家護院。
鬨鬧聲戛然而止。
徐稚柳原本已經準備離開,即便那雙腳沉重萬鈞,他亦準備離開,暫時將母親的呼喚,阿南的求救放一放,於天地間去尋一絲清明。不想猛然噤聲的人群,那整齊劃一的動作還是震住了他。
他仰面看無邊無際的夜,那絲清明終究隨風而去。
權勢當真能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譬若他一般的草芥,豈非任由權貴踐踏?便一個太監,狗仗人勢,動動手指就能摧毀一個家,一座窯廠,以及一眾老百姓樸素的善良。
權勢,當真是至高無上的好東西。
這一夜雨還沒有停。
景德鎮最為密集的窯區,獅子弄小道上一少年正跌跌撞撞地跑著,雨一盆盆從頭上澆灌而下,逐漸模糊他的視線,堵住他的口鼻。他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呼氣,一隻手死死拽住身後的人。
那人被拽著跑了一路,顯然已沒什麼力氣,腳下一軟摔倒在水汪裡。少年突然脫力,整個人也跟著摔了個跟頭,撕裂聲忍不住溢出唇間,少年仿若力氣全無,在雨夜裡歸於無聲。然下一瞬,他再次如獵豹而起,不由分說將人拽起,拖著、抱著,推著往前走。
他在茶樓聽書時,偶遇一男子講述自己與某小娘子的田間豔遇。本羞赧欲走,卻聽男子接連蹦出數句浮樑方言。他心中生疑,上前打聽,男子卻支支吾吾,道不清豔遇的時間地點,在他提及浮樑縣近日有女子受辱家中上吊一事更是面色大變。他料定此人才是真兇,犯罪後潛逃至景德鎮,一時沒忍住炫耀自己的惡行才被識破,欲抓他去縣衙,男子當即跳窗而逃。
他一路追趕,兩人在七拐八繞的巷子糾纏半夜,男子終不敵。路上聽人說起窯廠的事,等不及將人扭送官府,他急急忙忙趕回。
可他到底還是遲了一步。
泥濘的小土丘上,他一隻腳陷進水窪,努力揉開眼角,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又鹹又澀,疼得他直抽抽。他看到浪流在湧,群魔四散,那人遺世獨立。
神明啊,巍巍的大樹倒了。
他看到那人彎下腰,一點點、一點點俯首,滑向深淵。
神明怎麼還不降世?他向童賓火神祈禱可好?他想要奔過去,腳卻越陷越深,聲音也堵在嗓子裡怎麼都出不來。他看到那人在餘光裡和自己目光相碰,嘴角隱有笑意。
砰的一聲。
好像有什麼東西, 崩碎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