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10章 乾隆五十五年 立夏

 他穿著單薄的月牙白長衫,臉也十足蒼白,被滿臉鮮紅的血映襯著,透出一股悲壯來,叫人萬分震動。

 他竟以死明志!

 他竟不畏死!

 “梁佩秋,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後果你承擔地起嗎?”

 梁佩秋恍若未聞,喃喃低語:“他那樣的人,你們憑什麼?”你們見過他每夜巡視窯廠的樣子嗎?見過他雪天奔波幫人置辦官帖嗎?見過他信守諾言為黑子殮葬,為窯工鳴冤表不平的情義嗎?見過他為生計所困被迫放棄仕途時周身的光芒嗎?那樣勤勉溫柔的男子,竟被你們活生生給逼死了!梁佩秋不知想起什麼,猛一抬頭,嘴角浮現一抹啐血的笑意。

 安十九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冥冥中似看到雨夜那雙眼眸,叫他心驚肉跳,亦為之怒火焚燒。他幾乎失去理智,上前一步迫視那雙眼眸,勢要撕碎其中掩藏的虛偽、嘲諷和不屑般沉聲問道:“他對你不屑一顧,你如此傾心交付,值得嗎?”

 梁佩秋微微低頭。

 安十九以為他示弱,才要放聲大笑,卻見那股悲壯化作悲涼的情意,於少年唇間帶著羞怯般緩緩吐露:“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明月怎會錯呢?定是我冰心未明,他未能看清。”

 他是如此羸弱,卻又如此堅定。

 他將那人視作明月,那人又該是何等的皎潔。

 他不願直視汙濁,唯恐那汙濁染指明月。

 這一日,城中再起《打漁殺家》的曲目。

 梁佩秋,這個小民用一己之力向安十九證明,徐稚柳這個小民有多值得。他逼著那些身穿官服的權貴停止窯火,雖然距離開窯時間已經近了,什麼都無法挽回了,雖然窯洞裡紅火漫天,滿地都是分不清柴木灰還是白骨的灰燼,但他還是很感動。

 他是第一個見到柳哥的人。他親手將灰都掃了起來,用衣裳兜著填滿胸膛,爾後鄭重交到阿南手中。他打開了柳哥生前最後一隻匣缽,看到那隻流光溢彩的青花碗,只上面出現了大片灰黑色不知名的裂紋,被權貴視為不祥之物仍要碎之,他抵死反抗,以命相護。

 最終,他用一條腿換回了那隻暗紋纏生的青花碗。那是徐稚柳生平最後一隻親手燒製的青花碗,是用他的肉身、靈魂所幻化的臻品。

 至誠無忘,炳在日月;

 烈氣不散,長為雷雨。

 柳哥,我從未忘記你是怎樣的人。他躺在血泊裡,仍舊在笑。

 世人皆嘆,原來不顯山不露水的小神爺才是怒擒漁霸的梁山好漢吶!可誰又知道小梁的一生,至此再無圓滿。

 他的歧途,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