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65章

 別說徐清,就是整天和官窯打交道的徐稚柳,看到眼前一幕也不免呼吸一窒。

 明代時候宦官專權的現象很嚴重,造辦處、戶部和御器廠多有宦官的身影,他們整天拉幫結派,搞內部分裂,討好皇帝和高官是最直接的上升渠道,而其中較為重要的一環就是陶瓷,故而在宦官帶領下的江西瓷業一整個烏煙瘴氣,其當時情形比清朝遠有過之而無不及。

 童賓以身蹈火後,景德鎮瓷民們生活稍加有了些改善,也能將更多時間精力投注到制瓷上,若說古時瓷藝技術最鼎盛和最巔峰時期,他想應該非清朝莫屬。

 那時說“陶舍重重依岸開,舟帆日日蔽江來”並不誇張,寥寥十數字只能窺豹一斑,其真正盛況遠不止於此,加之乾隆皇帝個人喜好分明,又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攀比欲,撥到下面御窯廠的任務類如仿明朝永樂、萬曆年的御用瓷,就

和家常便飯一樣,唐宋推及五代以前的名窯臻品他們也都會仿製。光仿製還不行,要有破立和創新,自此才有了粉彩、琺琅等全新瓷藝的誕生。

 那是一個集大家之所成的盛世,徐稚柳常年受官窯名瓷、皇家御用瓷的薰陶,早就形成挑剔審美,在任何程度上匠藝和表達乃至最基礎的裝點與用途,都會被他逐一審視,他以為不會再受任何一個有別於清朝的盛世所感動,可當他真正看到這一幕時,他還是感動了。

 珍品的流傳,本身具備廣袤而多元意義,而感動是一種人類共通的情感,可以簡單一點,追本溯源,只是因為存在。

 它們存在於此,留存當世。

 光這一點,還不夠動人嗎?

 “我有一種心跳漏拍的感覺。”徐稚柳坦誠道,“這個世界有一種奇異的美感,我想不單是陶瓷帶來的。”

 “我承認。”會館古樸,掩藏其後的歷史畫面一一躍現,衣香鬢影,金戈鐵馬,年少時鮮衣怒馬,白首時再見江南,存世的價值遠勝於歷史與情感。徐清輕聲回答他,“你看,就連旗袍都這麼動人。”

 徐稚柳笑了笑,隨即看到高雯經一面面展櫃徐徐走來。她今天也穿了件緋色旗袍,全手工制,開衩大膽,梳著鬢邊發,一股撲面而來的舊時美人氣息。

 高雯見徐清看得呆了,扭著腰問:“好看嗎?”

 “好看。”

 “那是我好看,還是它好看?”高雯衝著雞缸杯眨眨眼睛,“程逾白給的,驚喜嗎?”

 徐清不置可否。

 “這有什麼好為難的,咱們比比價值就知道誰更好看了,有時候想想,有錢有錯嗎?有錢才能擁有這麼好看的寶貝呀。”

 高雯在宣傳部多年,行事一向說一不二,仗著家世也沒人敢和她對著幹,只這件事前前後後倒讓她想了許多,“那會兒程逾白說要把雞缸杯送去香港拍賣,可把我氣得不輕,我好說歹說,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反過來還要我拿開幕式演講交換,我當他利慾薰心,背地裡給他從頭罵到腳,以為這事兒鐵定黃了,沒想到最後他竟然追回來了。”

 高雯回想起自己當時又驚又喜的傻樣,忍不住啐一口:“要不是知道他一貫德性,我還當他故意撩撥逗我玩。後來想想,一浮白這算大發善心嗎?還是說昧不過良心,突然有了什麼民族榮譽感?我琢磨了很久,心裡有個想法,不知道對不對,你給我參謀參謀。內調會那天開始之前,我曾私下裡問他有沒有賄賂元惜時,我是什麼意思想必他也聽得明白,雖然給不了開幕式演講的機會,但我可以在能力範圍內給他行個方便,只要他肯追回雞缸杯。那場內調會的性質你是知道的,朱榮想要推翻的根本不是百採改革,而是程逾白這個人,一旦證實他利用高校合作實施交易,選票作假,百採改革會立刻被剎停,而他也將面臨難以想象的風波。正常人這個時候應該嚇得手忙腳亂,一點也不敢賭了吧?可你猜他說什麼?他說你這樣算不算賄賂我?”

 程逾白是怎樣活著的人啊!他怎麼能那麼冷靜,那麼快就反客為主?那一瞬間她嚇出了一身冷汗,事後想想,程逾白有什麼資本這麼狂?

 “更奇怪的是,按照時間推算,那時候他已經在攔截海關追回雞缸杯,可他為什麼不和我說?但凡給我賣個好,我也不是不懂報恩的人呀!”

 高雯實在不懂,他怎麼敢拿百採改革豪賭?

 “只有一個可能性。”

 “什麼?”

 高雯瞅她一眼,突然一個靠近,對她耳朵吹了口氣:“你們是不是有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