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70章

 他斟酌了很久,依舊認為是“情愫”兩個字。

 徐清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很清楚,那些情愫沒法讓他為我停留,同樣的,單方面的停留也都不是我想要的。”那晚在醫院,他已經給出答案。

 在寒冬尚未到來前,她和程逾白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她又笑了一下,笑著笑著,仰起頭閉上眼睛。

 “他問我愛不愛陶瓷,那一刻我真的很痛,我不懂為什麼每次都是他?他一次次,甚至於每一次都讓我覺得,我——徐清,好像根本不值得被愛。”

 和當初“蝶變”遭遇洛文文、工廠和社會輿論幾重壓力她幾乎無路可走時不一樣,那時“華而不實”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痛,她要撕裂徐清所有的尊嚴與努力,來正視前半生的失敗

。她在無人的街頭失聲嚎啕,不能自已,而今她撕裂的是她和程逾白的那點情愫,沒有一點轟轟烈烈,有的只是望秋先零的平靜。

 年紀小的時候拎不清很多東西,那些所謂階級、門檻、名氣頭銜等劃在她面前的鴻溝,由於無法跨越,她走了很多彎路,走到很遠的城市,還是想回來,可她一直勉力維持著自尊與自愛,她是驕傲的,徐清一定要在一個平等的高度守著那點微乎其微的情愫,所以即便當她平靜乃至絕望地想到,徐清是這樣不被程逾白愛著時,她依舊選擇守護愛與和平的奇蹟,依舊向著烏雲遮蔽後的陽光努力生長,在一片曾經停留過的雨林,以儘可能獨立矜持的姿態活著。

 她不想絞殺任何人。

 即便這個人是程逾白。

 回到原位,不讓這點情愫成為他的軟肋,或許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不理解他,或許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徐清輕輕拭去眼角的淚,嘴邊漾起一絲淺笑,“這才是程逾白,不是嗎?”

 徐稚柳覺得不對,沒有人活在世上是不需要被理解的。如果有這樣的人,那也只是在權衡之下,捨棄了這點人慾。

 “徐清,坦白說,我很羨慕你。數百年前,我也和夏瑛倡議百採改革。百採眾長,取法乎上亦是我心上一片蔚藍圖卷,只我不曾和任何人提起過,也不知小梁能否猜到,哪怕只有一些,他明白我曾對江西瓷業懷有這樣的拳拳之心,於我而言亦是無憾。我真的很羨慕這個時代,我和小梁在一個文明並未開化的朝代相遇,在那權力至上的王朝,我們失去了許多許多的聲音和合乎法律的權益,我們甚至不具備完整的人格,可你和程逾白不一樣,縱意志不同,你們仍能為本心勇敢發聲,傳統陶瓷與現代陶瓷在發達文明裡狹路相逢,工業與手作勢均力敵,愛與和平的奇蹟背後更是一種剛柔並濟的文化包容,陶瓷之美在這個盛世得以良好的生存,我萬分萬分地羨慕和欣慰,只很遺憾,小梁不能隨我一起看一看這個盛世了。”

 可遺憾未嘗不是一種美,有遺憾才有希望,徐稚柳說,“若有朝一日能回去,我一定會和他說,你看,那就是徐清和程逾白,像你我一樣,像雞缸杯的留存一樣,像百採改革的爭議一樣,很多東西並不會因生命的消亡而結束,在歷史的某個時間節點,它會一直存在並延續下去。那種延續不一定要我們都有同樣的聲音,我們可以反對或贊同,也可以憑自由之心評判黑白,我們不必考慮市場、階級、經濟,權威等等,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守住窯火,讓那微弱的火苗一點點一點點茁壯,變得火熱,變得蓬勃,繼而生生不息,傳及後世,以至千萬年。”

 徐清,你愛不愛他,和他無關。他愛不愛你,和你無關。

 你的自尊與自愛,屬於你。

 他的汲汲復營營,屬於他。

 她不用理解程逾白,程逾白也不用理解她,他們只需要尊重。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重要的是活成獨一無二的自己,亦不必與大道相和,而他恰恰在飄零中失去了自我,成為隨波逐流的一泓江水。同樣的道理,他希望小梁也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