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72章 乾隆五十五年 暮冬

 安十九笑了。

 “想當初徐謙公也是這樣同我說的啊。”

 徐稚柳用大龍缸列數他的罪行,要不是乾爹拼卻半生經營,哪有他戴罪立功的機會?他恐怕早就和同伴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在內庭了。帶著如此的仇恨回到景德鎮,即便如何算計人心,他仍舊留了徐阿南一條命。

 以為退讓一步是海闊天空,不想對方竟變本加厲。

 安十九受夠了陽奉陰違,表面恭敬,背後偷襲,這樣的人他見過太多了,這輩子都不想再給任何人這樣的機會。梁佩秋既主動送上門來,就要讓他知道,投誠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如此才能好好受用。

 “小神爺投誠,我自然歡迎,只我生平最厭惡貪婪之人,世上沒有兩手都佔的便宜。”

 經歷過失去,也許才能懂得擁有的可貴吧?

 安十九再次上前,覆在梁佩秋手上。梁佩秋直覺不舒服,下意識往後縮,柺杖過到安十九手上,他當即失去支撐,直挺挺摔倒在雪地上。

 安十九俯視著他,聲音冰涼:“徐忠和王瑜,你只能保一個。”

 梁佩秋在雪地裡等待的這半夜,想明白了一些事。安十九拿捏的明明是安慶窯的把柄,為何不以此整治安慶窯,而是利用把柄威脅王瑜行事,向徐忠下手?他思來想去,可能性只有一個,安慶窯和湖田窯安十九都不想留。

 那日安十九的僕從是這麼對他說的:“大人,不管安慶窯還是湖田窯,只要當家主事人不是大人您,就一定會有二心。與其如此,大人何不取而代之?您成了當家的,給那些瓷工窯工一碗飯吃,他們定然對您感恩戴德,哪裡還敢反您?”

 安十九雖一肚子壞水,卻從未敢想把湖田窯亦或安慶窯這樣有聲望的民窯佔為己有,乍然聽到,不免睜大眼睛:“可我身份有礙……”

 “這又如何?大人儘可挑選個堪為所用的傀儡,令其代您主管窯務。”

 “依你看,這傀儡的人選?”

 “當然屬小神爺無二,他的天賦,就是整個大清朝也找不出第二個,大人您手握這樣一柄利器,還怕那勞什子的江西巡撫嗎?討得陛下歡心,平步青雲還不是早晚的事。”

 安十九雖十分嚮往,但想到此中隱患,仍是搖頭:“利器傷人啊。”

 “大人,用人如器,各取所長,用得好未嘗不能事半功倍。我知道大人在擔心什麼,論謀略,梁佩秋遠比不上前頭那位,可那位不也駕鶴西去了嗎?”僕從貼心道,“那小神爺就是個情種,打住他的七寸,他會好好聽話的。”

 安十九想想也是,徐稚柳詭計多端,不易為人掌控。梁佩秋就不一樣了,麵糰似的人物,看見街邊的野貓無家可歸,都會憐憫頓步,就不用說待他至親至厚的王瑜、徐忠之流了。

 只安十九不想重蹈覆轍,所以徐忠和王瑜,必須要先死一個。

 至於死誰,就看梁佩秋自己選了。

 雪下到後半夜,獅子弄已見全白,唯獨院牆後伸出的樹梢,依稀可見一節節嶙峋枝節正

冒著新芽。梁佩秋一眨不眨地盯著新芽,忽然之間新芽蠕動了一下,覆在枝頭的雪簌簌掉落,新芽以肉眼可見的起勢,冒出半頭綠意。

 那綠意一下子將他帶回草長鶯飛的往日。

 他幾乎哽咽,語不成調:“柳哥,你在哪裡?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