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73章

 那時他一年只出三件瓷,任意一件都千金難求,多少人捧著大把的錢來求他,他固守原則,絕不破例。可市場並不滿足於此,於是應運而生了另一批大師,程逾白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年輕一輩的佼佼者,程逾白在傳統瓷上的造詣並不輸給劉鴻之流,反而因其年輕的靈魂,多年手作,孜孜不倦地與自然萬物交流,他的瓷品通常會在細節處取勝,極具創新又不乏靈氣。

 買家們摸劉鴻的瓷,那是小心翼翼,不忍輕碰。摸程逾白的瓷,則是簡在我心,愛不釋手。

 說到底,瓷器都是用來觸摸的,不真正觸摸它,就始終隔著一層。摸著它,感受它,才能達成彼此間的交流,有脈脈溫情在此間流動。

 時間一長,“一浮白”盛名在外,“劉大雁”逐漸落於下乘。她記得快要畢業的那一年,劉鴻曾幾次公開表態,暗諷年輕人浮躁,一心想著走捷徑,沽名釣譽。其意昭然,就差直接點名程逾白,業內公認兩人是死對頭。

 而今,程逾白竟推選死對頭劉鴻出任改革組委員,一時間小報消息滿天飛,老百姓對於八卦的好奇遠大於改革本身,鬧到沸沸揚揚時,徐清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程逾白出的奇招。光看結果,確實搶了朱榮的風頭。

 吳奕聽說後也十分震驚,在為徐清引薦日本翻譯的這一天,拉著她一起去一瓢飲探究竟。徐清左推右拒,被吳奕板著臉訓道:“我上了歲數,天天犯暈,你還讓我一個人出門,就不怕我暈倒在路上?”

 在他開始哭師門不幸時,徐清及時打住了他的話頭。只他們去得不巧,才到一瓢飲門口,就看到劉鴻拿著根雞毛撣往程逾白背上抽去。

 劉鴻大概出門出得急,頭髮沒來得及梳,一把稀疏半白的頭髮像是雞窩團在腦門上,外頭裹一件深灰色長襖,裡面卻是背心短褲,露著半截小腿,汗毛都豎了起來,腳上更是一雙不倫不類的運動鞋,整個人看起來像極年過半百仍網癮很重的老頑童。

 顧不得左右四鄰都循聲來看熱鬧,劉鴻抓起雞毛撣子,狠狠衝程逾白說道:“老子在家裡好生頤養天年,既沒擋你的道,又沒礙你的眼,好端端的你把我拉下水是什麼居心?程逾白,你年紀輕輕,作踐到這個份上,實在不要臉!”

 轉頭看到人群裡湊熱鬧的吳奕,一把揪住他的手腕,“吳教授一輩子斗重山齊,桃李天下,怎麼有

你這種不知羞恥的學生,真是師門不幸!今天你老師也在這兒,你就當著他的面說說,那勞什子的改革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要說不出個好歹來,我就讓你老師來問你!”

 吳奕聽到“師門不幸”,不免訕訕,用眼神示意徐清關門。劉鴻還不肯,非要讓大傢伙一起評評理。

 說到這事,真不怪劉鴻生氣,大師瓷最鼎盛的幾年,他被程逾白鬥了個一敗塗地,爾後市場沒落,他乾脆搬到鄉下,遠避世俗。只真計較起來,所謂“君子不與小人鬥”的自我排解,多少有點憋屈。若沒有一浮白,他劉大雁晚年之後縱不能說德高望重,萬古長春,也不至於泯然於眾。

 他好不容易才接受現實的起落,程逾白突然把他拿出來開涮,豈非老鴻儒一生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劉鴻甩起雞毛撣子,全身火力集中到一處,這一下抽過去,程逾白不躲不閃,只聽“咔嚓”一聲,雞毛撣子橫空斷成兩截。

 程逾白吃不住力,往前一個趔趄,手撞到籬笆上的鐵絲,刮出一條血痕。

 劉鴻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