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110章 乾隆五十八年 夏至

 “你不必多說,我自幼在皇室長大,見過的不比你少。安十九不是個好太監,我看得出來,他吞進去的銀兩,我務必讓他吐出來,只需要點時間,你且等一等。”昭安說,待她回京,她會請她父王來處理此事。

 梁佩秋心中一喜:“多謝郡主援手。”

 昭安離開前,梁佩秋寫了封信悄悄塞給她,裡面盡是安十九的罪狀。她摸著沉甸甸的,料想他必是不易,想著以後有機會定要再見他一面。她想得好好的,待到觀音瓷燒好,讓他親自送去京城,到那時她必會想盡辦法為他籌謀,給他一個錦繡前程。

 她樣樣都想好了,只她沒想到,她不會再見到梁佩秋了。

 在她走後,梁佩秋絞盡腦汁回想絲絛的丟失時間,約莫在他生辰後不久,四六暴斃,他盛怒之下去三窯九會辦事處質問徐稚柳,之後似乎就再也沒見過絲絛了。他曾經同辦事處的灑掃小廝打聽過絲絛的下落,小廝們都說沒見過,故而他以為丟在了別處。

 可細想想,不可能這麼巧。

 一定就是在那裡,安十九才有撿到的可能性。難道那天他和柳哥起爭執時,安十九也在?

 他越想越是心驚,連徐忠何時到來都沒察覺。

 徐忠不知梁佩秋與昭安私下的約定,遺憾未能在昭安面前狠搓安十九的銳氣,想想仍不得勁,夜半悄然至,欲唆使梁佩秋連夜出城,去山寺找昭安再試一次,豈料在看到梁佩秋手中絲絛時,腳步猛一停頓,立喝道:“這是誰的東西?”

 梁佩秋被嚇了一跳,看清來人是他,躬身道:“徐叔,你怎麼來了?”

 “我問你這東西是誰的?”

 “是柳哥送我的生辰禮,怎麼了?”

 徐忠八字鬍一豎:“不可能!”

 梁佩秋生辰在前,徐稚柳死忌在後,按理說那時東西已到了梁佩秋手上,怎可能出現在徐稚柳以身殉窯當夜?當夜他接到消息,第一時間趕至窯廠,就見一群窯工圍著窯口哭泣,時年下腳處則踩著一抹鮮豔的青綠。

 他以為那是徐稚柳投火前掉下的衣物,未放在心上,隨後同他衣冠冢一起埋葬了。

 只那抹顏色非常獨特,不像他平常使用,他一直記在心上。

 如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徐忠目光陰沉地掃了梁佩秋一眼。梁佩秋旋即想到什麼,立刻撲到門前,高聲叫來時年。時年忙不迭入內,見徐忠也在,立刻合上門。

 梁佩秋遞去絲絛:“你仔細看看,柳哥走那一晚,你是否見過這個?”

 時年看他二人神色凝重,不疑有他,仔細回憶了一會兒後點頭道:“這種翠綠絲線看似尋常,其實極難掉色,價格也相當不菲,當時公子託了許多行腳商去找,我印象很深,且是他親手做的東西,我絕不會記錯。那晚大東家撿到一小縷絲線時,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徐忠急忙問道。

 時年看著梁佩秋說:“那時你們關係僵硬,我以為你同公子吵架,將絲絛還給他了。”

 “我沒有。”梁佩秋的表情一層層凝固,“我弄丟了。”

 徐忠一驚:“那怎麼?”

 “在安十九手上。”

 屋內陷入死寂。

 過了好一會兒,徐忠先支撐不住,扶著額頭連連踉蹌,往榻上一坐:“你的意思是,安十九當晚出現在湖田窯?”

 梁佩秋踱步窗邊。

 一泓冷月倒掛天邊,他靜默許久,方才開口:“夏瑛之死,當真不蹊蹺嗎?”

 “佩秋,慎言!”

 “我還不夠審慎嗎!”

 若非他們過於審慎,怎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細想想,以徐稚柳心性,怎會自戕?便是他那一席話當真中傷了他,他又怎會棄病重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而不顧?何況湖田窯是他畢生心血,怎可能說丟就丟?

 前幾年時年被火燒傷後,他開始清查湖田窯的內鬼。那內鬼是在外替徐稚柳奔走的一名長隨,名叫張磊。伴著初到遠親家中的少年徐稚柳一日日長大,叔父不曾看到的每個角落,都有張磊的目光。或欺凌,或冷落,或孤獨,或不甘,少年人的每副面孔都流淌在張磊心中。

 徐稚柳待張磊,亦如對待徐忠般恭敬尊重。有些時年不便處理之事,都交給了張磊,此中信重無一可比。

 可誰知道,恰恰是這人吃裡扒外,暗放冷箭。

 梁佩秋查到張磊時,張磊動作更快一步上吊自盡。如今想來,當初安十九混進湖田窯,應也是受他的掩護。

 如若,如若。

 “我一定會查清楚,如若

柳哥當真死於非命,我……”他目中銀光迸射,交雜著說不出的痛楚,閃過春夏碗上一幕幕裂紋。

 時年見他身形晃了晃,忙上前去,見窗邊芭蕉上驀生一簇血花。

 血色爛漫,如夜之罌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