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123章 乾隆五十八年 霜降

 “自他到任,景德鎮就一片烏煙瘴氣,他擅自改建,致我兄長死在河灘下,此仇不報,我死不瞑目。”

 “他還擄了我未過門的妻子,送給那好色成性的縣令,可憐我那小媳婦,懷胎十月難產而死,孩子竟被惡毒嫡母棄於城郊暴斃而亡!這幫喝老百姓血的傢伙,我早就想把他們千刀萬剮!”

 在座不過數名護院,皆義憤填膺,殺欲畢露!

 幕僚對梁佩秋說:“你看,人心並非不可用。有了他們,你這三分勝算,可變七分。”

 人總有私心,小家小室間,利益當前,可若涉及大家大國,那就不是簡單的利益了,“你要

相信,像你一樣的人,像徐少東家一樣的人,還有很多。景德鎮瓷業是百姓安家立命之根本,即是他們活命的依仗,若要奪他們依仗,不啻於奪他們性命,用好這一點,千萬人難及。”

 於是,第二日幕僚尋了個由頭,去浮樑縣衙和縣令喝酒去了。藉由說書先生的口,有個故事正在暗流下口口相傳,梁佩秋照例去瓷莊、碼頭、茭草行、三窯九會辦事處,只沒再去御窯廠,和平日行徑無異。

 當晚安十九犯了頭風痛,叫大夫回家針灸,夜裡又點了安神香,一夜睡到天明。次日穿戴完畢,草草用了早茶,便和等在外院的梁佩秋碰頭,一道去試馬。

 及至碼頭附近,安十九察覺不對勁,立刻叫停馬車。左右護衛當即上前,就見簾子揭開,一把匕首抵在安十九脖子上。

 不遠處,景德鎮百姓揭竿而起,正爆發大型的“打派頭”遊行活動。

 安十九一行車馬被堵在去往碼頭的南北夾道,沒有退路。他環顧四周,忽而大笑:“好啊你個梁佩秋,居然敢劫持皇帝親派官員?”

 到底還是他輕敵了,未料想一個賤民,竟有如此狗膽!他乾爹在內廷是個什麼角色,朝堂內外皆知,若非如此,怎容得他一個太監到地方上作威作福?自逼走楊誠恭,殺害徐稚柳與夏瑛,至此數年間,試問整個江西,有誰還敢同他叫板?便是省裡頭的大官,見到他也多禮遇,區區梁佩秋算哪根蔥?

 安十九才要威嚇,就被橫空而來的一棵大白菜給堵了回去:“你算哪門子的官員?可有官銜?”

 “我奉命前來督理窯務,可不就是御……”

 “閉嘴吧你個狗太監,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這些人,早就豁出命去,意在今日一訣。安十九見狀也不再費口舌,趁著車駕不穩,一腳踢向梁佩秋殘肢,高呼道:“今日殺賊者,賞黃金萬兩!”

 一場霍亂由此開始。

 安十九出行試馬,隨行人員雖不多,但重賞之下也出現了不少匹夫,護院們更是殺紅了眼。管事的一聽消息立刻去縣衙求助,縣令顛倒一夜,仍在醉夢中。幕僚原以為拖得這一時,渡口那頭應已收尾,屆時砍了安十九的人頭,縣令也無辦法。不想安十九未雨綢繆,竟瞞過所有人,就在城中廢棄窯口豢養數千名私兵。

 那些私兵聞風而動,鐵蹄爭鳴,踏破安平小鎮。

 待縣令驚醒,忙差了官兵前去壓制。

 此時安十九被追截到渡口,前後夾擊,已無退路。他不由地揮動長劍,狂笑不止:“好啊,沒想到我安十九也有今天!”

 他髮辮散亂,衣衫襤褸,遽然回首,劍指幾步之外的年輕男子。

 劍上全是血痕,他神色陰鷙,對男子說道:“梁佩秋,你以為我死了,你就可活嗎?你可知,當日我曾親自佩戴那條絲絛將徐稚柳殺害!”

 “你猜他見到那=條絲絛是何心情?他必然以為是你殺了他。在徐稚柳心中,是你殺了他啊。”

 ……

 梁佩秋肝膽俱裂,步步往後退,退到無可退之處,一口黑血噴簿而出。千年窯口上方,忽然撲稜起一群黑鴉。

 濃郁的黑,打在歷史上的這一天。

 官兵終於趕到,安十九扔掉長劍,拾起衣袍,蜷起蘭花指細細擦手,感慨了一句:“天不亡我啊。”

 他下令,此時投降者,不予追究。又說梁佩秋身患絕症,命不久矣,這場叛亂乃是他故意為之,要拉萬民陪葬。

 義軍們失去主心骨,逐漸動搖。

 人心,何謂人心?人心只為羞辱、踐踏和詆譭而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