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5 紙鶴


  至少,她並沒有變形。

  屋一柳看著喬教授腳邊慢慢升高的一小堆灰,怔怔地想。

  “是啊,那是曼妙。”老太太垂下頭,目光也落在樓下的草地上。“真對不起它……要連累它跟我一起走了。”

  大鳥仰面朝天地抽搐了幾下,長長的翅膀驀地展開拍打起來,有一瞬間讓屋一柳覺得喬教授錯了,曼妙馬上就要重新飛起來了,隨即它的翅膀卻又一次跌落下去,唯有草屑被打得撲進了半空中。

  “走吧,”喬教授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慢慢說:“我沒有什麼遺憾了。”

  從身後、身側,都看不出來她哪裡不對勁。只有當屋一柳意識到情況,探頭望向她的正面時,才發現喬教授正在緩慢地化灰:從她的鎖骨、胸口開始,她就像是一個空心紙人被燒破了一個洞,灼紅的洞口邊緣逐漸擴張,越來越大,露出的身體內部是昏黑的一團空虛。唯有紙灰撲簌簌地落下她的身體,有的跌落進空洞裡,有的堆積在腳邊處。

  喬教授,屋一柳想跟她說,我沒有遇見你的話,可能早就死了,喬教授,如果櫻水岸沒有遇見你的話,可能一直沒有活過。可是話到口邊時,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想伸手去捂住那個被燒開的洞,他想朝遠方的進化者求救,他想扭頭就跑,但最終他只是站在那兒,好像一塊廢物。

  “走吧。”喬元寺轉過頭,朝他一笑。從陰沉雲層裡透出來的天光,模糊了她面頰上的皺褶,風吹亂了她的頭髮。灼紅的破口,已經快要蔓延到她的喉嚨了,屋一柳知道再不答她的話,二人可能就要失去最後一次對話的機會了。

  “我……我陪你吧,”他終於出聲了,“喬教授,這樣你不孤單。”

  “我從來沒有孤單過呢。”她輕輕笑起來。

  臨走之前,屋一柳用椅子腿在草地上挖出了一個洞。

  曼妙抱起來時沉甸甸的,近看時更覺它羽毛潤亮,彷彿在驕縱寵愛裡活過了恣意的一生。如果鳥也有表情的話,那麼它在最後一刻突然產生的驚恐和迷惑,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明明是想要進化的——當然,他現在也沒有改變主意——但是他看了看“小末日”不斷綻放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數個末日世界交疊錯雜地衝撞在一起的景象,還是朝反方向走了。

  這不是什麼仔細分析權衡之下的決定,他只是覺得自己現在有點累。

  或許休息一個晚上,明天再隨便挑一個小末日走進去吧。現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他不用急了。

  不管是學校宿舍還是父母的家,感覺像是上個世紀的名詞,如果發現它們早就坍塌粉碎了,他也不會奇怪的。對他而言,它們都不再是一個真實地點了,不必再回去特地看一眼,證實它們已經隨時間風化。

  接下來不管去哪兒,也都沒有什麼分別了,隨便找個公園坐一晚也行。

  小末日爆發之處,位於副本中央;他在茫茫然之中,仍舊知道要往離它最遠的出口走。一路上,他的腳步輕軟得彷彿踏在雲裡,不像正在逃命,倒像是正在散步。說來也怪,他走得這麼慢,自己都覺得肯定逃不過小末日了,竟然卻一帆風順地來到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