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7 物品


  如果記憶能被提取出來,刻在影碟一樣的載體上就好了。

  這樣一來,她可以反反覆覆地播放它,體會它,想在那段記憶中生活多少次,就生活多少次。她不必擔心每次回憶的時候,大腦會犯下人類難免會犯的錯誤:比如遺忘了哪些細節,比如不自覺地改變了某一部分……最終留下的記憶,與當年真實發生的事,或許已經截然不同。

  如果謝風可以選擇,那她會反覆播放的,正是那一個雨夜裡,與東羅絨在遊船上共處的時光。

  在遊船啟動的那一刻,謝風和東羅絨都體會到了同一種感覺:就好像長久以來一直蒙在臉上的厚布被人去除了,她們第一次能夠自|由地呼吸。外面是暴雨,是汪洋,是黑夜,是沒有落腳之處的逃亡路,頭頂上還罩著一層末日的陰影——但是,一切都太好了。

  假如這就是世界末日,那謝風會張開雙臂、縱身躍入末日之中。

  外面的世界那麼廣闊,包羅了她想也想不盡的可能,卻唯獨再也沒有束縛和壓迫;她有力量,有能力,讓自己迎上海風,與海浪相撞——謝風想象,她會撞出黃鐘大呂般的金屬迴盪聲。

  更何況,還有東羅絨。

  在遇見東羅絨之前,謝風其實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舊的十九年,正在漸漸走向萎縮枯竭。東羅絨並沒有救她一命——她伸手將失落了舊生命的謝風接住了,又像母親的產道一樣,將謝風送入了新生。

  怎麼可能有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這種感情呢,謝風對此十分懷疑。這樣的感情,太不尋常了吧,以至於它一定逃過了文字所能覆蓋的範圍。

  她和東羅絨在暴雨裡的輕舞,那一張裝著陌生音樂的唱片,摻著海水、雨水的烈酒,酒杯輕磕時的脆響,東羅絨向後仰頭時發出的大笑聲……

  謝風願意反覆播放這數個小時裡發生的一切回憶,直到遇見巡邏軍艦之前。

  到了那一個時間點上,她會倒回去,從頭開始,從她把蛇頭吼出去開始,再放一遍,再看一遍。

  但是,人沒法控制——至少在很多時候,是沒法控制自己思緒的。

  沉沉大雨聲從來沒有如此響亮過,近乎狂怒似的擊打著海面,波浪被拍得悸顫搖晃,每一股海流都好像有自己的意志,要攪碎衝散它們看見的一切。

  對於船隻來說不算特別劇烈的波浪,當人被拋入其中時,卻能夠叫人感覺這樣絕望——發生了什麼?謝風直到嗆咳著從海面上露出頭的時候,她腦海深處還是懵著的。

  剛才發生的一切,是她在做夢嗎?

  在漆黑大雨下,黑沉沉而沒有一絲光的海面上,重巒疊嶂似的怒浪此起彼伏。謝風以全身力量,蹬開深處的暗流,劃開撲來的水浪,與每一波朝她轟然壓來的海浪相抗;她衝破一層層的水幕,拼命朝船被打中的方向游去,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一直在高聲嘶叫,呼喊著東羅絨的名字。

  那種人販子偷偷轉移獵物用的小遊艇,怎麼會是巡邏軍艦的對手?

  所以在出發之前,蛇頭就跟她解釋過幾次,他們的路線是完全避開了海岸線巡邏隊的。他不知在海上走了多少次,對於何時出發、怎麼走才能大概率不被抓,自然十分有心得——當幾人遙遙發現了遠方一艘大船的時候,他驚得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