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3 他所想要的

  林三酒二話不說驟然揮出的那一鞭子,沒有任何預兆,幾乎將深藍近紫的天幕裡也擦出了一串火星——鞭子尖上墜著的沉沉刀刃,呼嘯著劃開了宮道一的胸口,破開了他的脖頸和麵頰,毫無阻力地衝入了夜空;在鞭子刀刃捲入空氣裡的時候,下方的宮道一重新又合攏完整了,毫髮無損。

  “別總是躲在投影后面,”林三酒盯著他,低聲說,“你敢出現在這個世界裡嗎?”

  宮道一恍如未聞。

  “被說中了心思,總是有點難堪的,對吧?你再惱怒傷心,也只是因為你看見你所記得的朋友傷心了,自己幫不上忙,才產生的情緒。對於你來說,盧澤與一個電影小說裡的角色並沒有區別。”

  不要聽他的胡扯……他說這番話,一定是有目的的。

  宮道一音色涼寂地說:“再光明的人,也有點不好說出來,甚至不好在腦子裡轉一轉的念頭。你一個這麼看重朋友的人,卻能夠為了一群陌生的普通人對抗梟西厄斯,把朋友們永遠留在身邊的可能性給親手掐滅了。如此豁得出去,難道你自己就沒有覺得奇怪嗎?”

  林三酒死死咬住了口腔內側,想讓他的每個字都從自己耳邊擦過去。

  宮道一是不是有點奇怪?

  不管是他的神色、語氣,還是他的聲調,甚至是撐著手杖站在夜色裡的姿態,都叫她感覺到了一種陌生——明明是同一個人,她卻好像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眼前這個叫宮道一的人。

  宮道一從來都不仁善,林三酒以為自己早就不會對他的殘忍吃驚了,可是此刻——不,不對,眼前的宮道一所流露出來的東西,並不是“殘忍”。

  殘忍至少是人類或者動物,才能具有的品質;但這一個宮道一,甚至根本不像是有血流、有心跳的生物。他平靜漠然地坐在海面上,山崖上,對人類的啼笑悲喜無動於衷,充耳不聞,就像一塊浮冰或者一塊岩石。

  “因為就算整個末日世界裡的進化者,以後永遠無法擺脫末日世界的流浪輪迴,可是你始終……我不知道是下意識地,還是有意識地,你始終知道,梟西厄斯此時製造出來的疫苗,已經夠你和你的朋友們用一輩子了。而且,你還有通向那批疫苗的關鍵鑰匙,就是樓琴。”

  林三酒想說話,但說不出一個字。

  “你既成全了自己心中的大義,拯救了無數的普通人,同時事後又能把朋友永遠留在身邊……這才是你如此乾脆、如此堅決,能一往無前對抗梟西厄斯的根本原因。”

  不要聽,不要聽。

  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裡,宮道一彷彿徹底地卸掉了他作為一個人類的偽裝,連微笑也消失了。甚至他看起來也不像人類了;他就像一尊石像,外形是一個人的外形,但本質上仍然是一塊石塊,哪怕高懸於夜空。

  只不過就連雕像在湊近看的時候,也能看出工匠的筆觸刀痕,看出人所留下的溫度和印記;宮道一的皮膚上、衣服上,卻什麼也沒有——他只是自然界裡一塊恰好長得像人的岩石,一潭恰好水光像眼神一樣的深湖。

  林三酒也不知道為什麼,抹了一把臉的時候,感覺到了眼淚。她明明不該讓他的話鑽進自己腦子裡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