匂宮出夢 作品

12,試探與造神

  在這樣一群人當中,精神生活只能用“貧乏”來形容。

  越是精神貧乏的人群,越是需要精神支柱,需要擺脫對生活貧困的恐懼,對死亡和病痛的恐懼。在大革命時代之前,天主教會承擔了法國農民精神生活的職責,那些深入到鄉村的教堂神父們指引農民們的生活,見證他們的出生、婚姻以及死亡。

  然而大革命卻摧毀了這一整套生活模式,共和國一開始就對教會充滿了敵意,政府為了緩解財政危機,大量沒收教會資產、屠殺教士,把貴族和教士這兩個統治階層暫時地驅離了法蘭西的土地。

  共和國將貴族和教會的土地大量拆分變賣,於是農民在革命當中得到了土地,卻失去了原本世世代代遵從的生活模式,出現了信仰真空。

  疾風暴雨的大革命摧毀了舊的生活,卻沒有來得及建立新的生活模式就宣告結束,留下一群迷茫的農民,矗立在法蘭西廣袤的原野之上。

  教會在大革命當中損失慘重,還沒有來得及重建原本嚴密的教堂體系,而農民的精神真空卻不會等待,而是自行找到了其他方式來填補。

  他們用來填補精神真空的,就是“拿破崙”這個名字。

  共和國觸動不了農民,復辟的波旁王族也同樣只是巴黎的國王而已,離他們太過於遙遠,只有拿破崙,這個偉大的皇帝,存在於他們每個人的口口相傳,是他們貧乏生活當中罕有的精神調劑。

  農民們在一天的辛苦勞作之後,他們所剩不多的娛樂方式之一,就是圍在拿破崙時代的老兵們身邊,聽著他們講述自己追隨皇帝陛下遠征的光榮征程,感受一個他們從未有機會接觸過的世界,一個充滿了光輝的世界。

  於是,“拿破崙”這個人從退位的皇帝、客死異鄉的科西嘉人,被加上了神聖的光環,成了他們貧乏生活的信仰,一個真正的偶像。

  被打得支離破碎的舊社會、沒來得及建成的新社會,兩者在法蘭西的上空激烈撕扯,而它們在鄉村的夾縫中,造成了這股拿破崙信仰。

  這時候拿破崙本人是什麼人、他的統治到底對法國是功大於過還是過大於功,都已經是無足輕重的問題了,他的死正好讓他更加偉大——因為死去的偶像永遠不會再破壞自己的崇高了。

  正是因為農民們的這股信仰,在原本的歷史上,1848年(也就是拿破崙死去27年後),拿破崙三世參加了法國曆史上第一次公民直選的總統選舉,以550萬票對150萬票贏得了壓倒性的勝利,當上了總統。

  在選舉時,拿破崙三世前往各地巡遊拉票,而每到一地都會引發農民們的歡呼雀躍。

  拿破崙三世之前幾十年一直都在外國,而且此時一文不名,為什麼他能夠得到這樣熱忱的擁護?

  毫無疑問原因只有一個——他擁有著偶像的名字。

  他只有這樣一項資本,但只需要有這一項資本就在選舉中無往不利。

  而後來,拿破崙三世最終發動政變成為了第二帝國的皇帝,實現了波拿巴家族的復辟大業,1852年他再度發動公民投票,在法國全國就是否恢復帝制這一問題舉行全民表決,結果顯示,結果782.4萬票贊成,25.3萬票反對,法國人再度以壓倒性的票決歡呼偶像的歸來。

  ——原本歷史上所發生的事情,也無比準確地給予了艾格隆以指引。

  對艾格隆來說,他最大的依仗,同樣是他所繼承的名字,甚至他的正統性比自己的堂兄還要更高,因為他原本就是帝國唯一的繼承人。

  他需要利用鄉村之間的偶像狂熱,來成為自己復辟帝國的助力。

  如果愚昧的狂熱對他有用,那麼他就會擁抱愚昧的狂熱。

  “我要編造神話,再怎麼離譜的神話也對我有用。”看著遠處的樹林,艾格隆平靜地說,“對農民來說,最直接的宣傳手段就是畫冊,而你據說是一個天才畫師——埃德加,我希望你不至於辜負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