匂宮出夢 作品

25,斷罪

  “可笑?”愛德蒙-唐泰斯愣住了,然後心裡頓時生起了一股怒火。

  “我服了十二年的苦役,您居然說可笑?”

  “您的苦役不可笑,但是經過了十二年之後您還是和當初一樣天真,那才是真正的可笑!”艾格隆回答。

  “什麼?”愛德蒙-唐泰斯疑惑地反問。

  “您當時送信的時候才十八歲,我很理解您的天真和幼稚,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必須和我一樣,年紀輕輕就被迫把事情看明白的。”艾格隆冷笑了起來,“但是,不管您多麼認為自己無辜,您的行動都把自己帶到了一個您從未接觸過的世界裡,一個富麗堂皇又充滿了人間一切醜惡的世界,這個世界不會因為您心裡的想法來評價您,而是會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您的所作所為——那麼,已經三十歲的唐泰斯先生,請您現在睜開眼睛吧,看看十二年前,您到底做了些什麼?!”

  在大聲的咆哮當中,艾格隆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然後走到了愛德蒙-唐泰斯的面前,平靜地注視著這個可憐人,“您上了島,面見了拿破崙,還給他送了一封重要的信件給他的心腹,幫助他完成復辟大業——結果回頭你說你只是一個過客,你只是當成為普通朋友送信一樣完成這個任務而已!你可以這麼說,一輩子都這麼說也行,但是我跟你保證,在巴黎的政府當中沒有一個人會相信你,你所謂的冤情也永遠不會得到洗雪,因為在他們看來,你哪怕僅僅只做了這些,你的身體、你的靈魂就已經永遠被烙上了波拿巴家族的印了,你就是一個他們心中十惡不赦的死硬逆賊,哪怕死後化骨揚灰你也擺脫不了這個印記!”

  愛德蒙-唐泰斯的臉,頓時僵住了,他睜大了眼睛看著少年人,甚至一時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我……我……”他喃喃自語,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並不無辜?”

  “您無罪,但也有罪。”艾格隆冷笑著,繼續說了下去。

  “你做了這些,就是讓自己走上了一條超脫凡俗的路,有些人甚至想求門路都求不到!在這條路上,那麼要麼成功之後榮華富貴,要麼失敗之後承受懲罰,你很不幸,帝國最終失敗了,所以你被關到了伊芙堡裡面,其他人比你更慘,內伊元帥甚至被法國軍隊槍斃!每個人都承受了代價,因為他們參與了這場遊戲。他們無辜嗎?他們有罪嗎?這些問題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是結果,到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如果成功那麼一切都是對的,如果失敗那麼坐牢乃至失去生命也只能自己默默吞下苦果!你在這些年當中,一定向每個來伊芙堡巡視的官員申訴自己的無辜,哀求他們開恩放自己自由,你這麼天真的話那肯定做過!可是結果呢?沒有任何人會在意你的心裡到底是如何想的,你已經用行動為自己判了刑!結果到了今天,你居然還這麼天真,十二年了,十二年過去了!結果你還在我面前告訴我,你當時只是送了封信而已……哈哈哈哈,你難道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在艾格隆濤濤不絕的問話面前,愛德蒙-唐泰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全身都不禁顫抖了起來。

  如果愛德蒙-唐泰斯還是那個十八歲的愣頭青,還是那個不諳世事的水手,他一定會怒不可遏,覺得面前的少年人完全是在胡說八道。

  可是他已經三十歲了,而且他在十二年的牢獄生涯當中也得到了法利亞神父的培訓,他已經多多少少摸到了那個他曾經觸碰不到的世界。

  他知道,在那個集富貴華麗和陰森腐臭於一身的世界,“公平”的邏輯是行不通的。

  這個世界奉行的真正邏輯,是寧可殺錯不能放過,是絕不給對手留餘地,唯獨沒有寬容和體諒。

  只有勝利者有權書寫歷史,所以如果失敗了,那麼一切罪名都是理所當然。

  既然他參與了密謀,那麼不管他本心如何,他都是其中的一份子了——既然如此,如果拿破崙成功,他是功臣;而在拿破崙徹底失敗的那一夜,他只能成為逆賊。

  是啊,這麼明確清晰的事實,為什麼我一直沒有想到呢?

  是沒想到,還是不願意想到?

  愛德蒙-唐泰斯驟然理解了,這些年來為什麼每次談到他的冤情時,法利亞神父總是會以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他。

  ——他既冤枉,但也不冤。

  他最大的錯誤,就是以一個年輕人血氣方剛的莽撞,稀裡糊塗地衝到了一個你死我活的世界裡,卻又沒有自己做好覺悟,做好應有的準備,甚至連後路都沒有。

  他竟然沒有想到他有可能因為自己的行為而承受失去一切的代價,滿以為送完信之後就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輕鬆愉快地回老家結婚,迎向最美好的未來!

  何其天真!又何其悽慘。

  所以他被面前的少年人憐憫,甚至被他覺得可笑。

  “啊!”血氣都在往他的腦袋上湧去,愛德蒙-唐泰斯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當他不得不面對自己的“責任”時,當他發現自己蒙受此等可怕的刑罰“事出有因”時,當他發現自己為自己親手鋪就了絕路時,那種悔恨,那種悲傷,讓他一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梅爾塞苔絲!”各種念頭在他腦海當中紛至沓來,讓他頭痛欲裂,他意識接近模糊當中,只來得及喊出這一個名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