翃洺 作品

第191章

 新年伊始,董平動作頻繁,講話不斷,文件不斷,感覺就像被壓制了許久火山,突然有了一個爆發的窗口,從此噴湧不斷。好在現在流行電視電話會議,不用往返跑市裡,要不真能累到虛脫。

 可坐在攝像頭前,又覺得其實還是親臨會場好些,累了還可以甩甩胳膊,伸伸腿,或者神遊到三界以外,翱翔一番。等到董平幾個感嘆號頻發的時候,熱烈鼓掌也就算完了。

 遠不像現在,貌似隔了百十來公里,大屏幕裡面卻始終盯著縣市主要人物的畫面,人就像雕塑一樣,坐著不敢動。連眼神都要始終飽含熱情。幾場會下來,像是身心都受了酷刑,疼痛疲憊不已。

 好不容易捱到散會,回到宿舍,從頭到尾徹底癱軟下來。匆匆換了睡衣,倒在沙發上。不知過了多久,才被窗外幾聲鳴笛聲吵醒,稀裡糊塗的睜開了眼,才發現天色早已黑透,百無聊賴。

 手機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短信提示。

 電視黑洞洞的屏幕倒映著自己若隱若現的影子,看起來竟有些恐怖。索性拿了遙控器,按了開關,鋪天的廣告頓時襲來,溫言奇呆愣著盯著屏幕,腦子裡空空如也。

 董平的樣子突然又出現在畫面中,像是春節走訪文州困難戶的場景。高文德、馬寧波捂著肚子,滿臉堆笑的站在旁邊,董平手指著院裡的圈舍,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周圍的人便鼓起掌來……

 溫言奇不禁哼哼一笑,覺得無聊。半晌,才想起,整個春節,市委書記張相偉、市長董平或者其他市領導居然都沒有到雲州走訪,這倒是怪事。以往主要領導不來,分管的也要來幾個的,是雲州發展太快,已經消滅了困難戶麼?怎麼可能。轉念一想,人有些時候就是賤的很,人家來了,你嫌麻煩,擾了自己過節的計劃。人家不來了,又覺得是不是哪裡做的不對,有了失寵的嫌疑。

 索性換了臺,調低了聲音。會開多了,就沒了胃口,冰箱裡翻出一塊不知什麼時候殘存的麵包,胡亂塞進嘴裡,灌了一肚子水。

 電話猛的響起,孫立的名字……

 閒扯了半天,才告訴溫言奇:李副市長轉任了市委副書記!

 溫言奇聽了,心裡竟沒有一絲波瀾。任就任了吧,就像所有預設的欣喜,拖的太久了,反而沒了新鮮感,更沒有了當時的迫切。

 畢竟中途的迴轉太多了。

 雖說,李副市長終於變成了李副書記,可那屁股後面不是還墜著幾個部長和一長串的副市長?誰的屁股挪一下,都比另拽一個上來方便些。況且還有方才電視裡微笑如斯的高文德們或者省裡那些高幹的大秘們。一個饅頭十幾個人搶,再吃就如同嚼蠟。

 孫立似乎對溫言奇如此寡淡如水的態度很不滿,可也無可奈何,丟了句:“我說皇上不急太監急吧,倒把我自己給罵了!”,嘟嘟囔囔的掛了電話。

 看著已經黑屏的手機,溫言奇微微一笑,腦袋枕在雙手後,舒服的靠在了沙發上。腦子裡卻回想起大年初一,陳志忠那幾句含混不清的話:再幹幾年,越長越好……白雪皚皚的長雲山下,炮聲震耳,幾個人站在車前,冷的縮了脖子,嘴裡的哈氣模糊了通紅的臉,整個上林村都籠罩在朦朧的炊煙裡……如夢如幻。

 也許陳志忠說的不是一句玩笑話?也許他們真的希望自己留下來。

 孫立說過,民意這個東西一直都在,只不過有些人能看見,有些人看不見而已。

 那,陳志忠的這句話算是民意麼?該是算的!憑心而論,到雲州以來,縱有許多遺憾,但還是做了些事的。往常總是從別人口中聽說,有人議論自己如何,又與前幾任怎麼不同,就覺得真真假假。畢竟如今的世道,這些話每天都有,你很難分辨出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可這次,陳志忠,一個農民,親口說希望自己留下來,難道還不能說是真的?

 其實,已經有很多人察覺到自己該走了,畢竟時間太久。連溫言奇自己都記不清,在雲州究竟待了八年還是九年?

 那個,留在雲州的念頭又一次出現在腦海裡。熟悉就會自在,就像這個不知該稱呼為家還是宿舍的地方,每一間屋子,每一個角落,都再熟悉不過,就算是把鞋隨意蹬了出去,閉著眼也能準確無誤的找到它在電視櫃底下,還是在沙發底下。

 溫言奇想,如果以後真的留在了雲州,就像韓雲輝說的,在上林村踅摸一個小院子,果果明年考了大學,就讓方玲燕提前辦了退休,兩人沒事了爬爬山,再侍弄幾畝地的蔬菜土豆,栽幾棵果樹,或者杏樹。最好再養一條狗,農村那種土狗就行,不常叫,忠厚本分,自己出門能悄無聲息的跟著就行。春天果樹杏樹開了花,粉嫩粉嫩的,傍晚長雲山的下山風吹來,花落滿地。夏天,蔬菜熟透了,隨意伸手就能摘一一根黃瓜,脆脆的咬了。秋天,太陽懶洋洋的曬著,熱了可以躲在樹蔭下,冷了,隨便加件單衣。一入冬,方玲燕就會攆著自己加秋褲,保暖褲。豔陽高照的時候,深一腳、淺一腳的踩了雪,在長雲山頂上喊一嗓子,響徹雲霄!

 什麼二線的人大主任,政協主席通通不作了,什麼職位都不要了。夕陽西下,炊煙升起,如此終老不也挺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