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山裡 作品

第225章 吐露

那日公子知曉他隱瞞三小姐被樓七所傷一事,只對他說了一句話,“你長大了,主意多。”

這話誅心,跟扇他耳光沒甚區別,他們做貼身護衛的,哪有自己的主意,主子吩咐什麼就是什麼,就連這條命都是主子撿回來的,他不該因為一己之私,就瞞著公子。

不論公子要如何處置樓七,他可以替她受了,但他不可以瞞。

樓七回頭看了眼敞開的房門,有一種要回餘府搬救兵的衝動。

可轉念一想,反正自己也沒幾日好活,這爛命一條,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

這樣一想,樓七抬腳跨入房中,提起曳撒下襬,直接跪了。

“三小姐的傷是確實是我傷的,二公子要如何責罰都行,但我要說一句,我以後不會再傷她了。”

茶蓋撇開浮沫,沈讓塵輕輕抬眸看去。

樓七就那樣直挺挺跪在地上,背脊繃得筆直,緊咬著牙關,又倔強嘴又硬。

“起來回話。”沈讓塵道:“你是她的人,不必跪我。”

樓七納悶地站起身,看樣子不是要找她算賬,又是為了什麼?

正思索著,沈讓塵又道:“我近來事忙,就不和你繞彎子了,暴雨失蹤之後,你是怎麼回來的?”

還真是一點彎子也不繞。

樓七如同被木棍狠敲了一下腦袋,腦子嗡地一聲。

“你家小姐不問你,是因為她不願逼迫於你,但樓七,”沈讓塵擱下茶盞,繼續說:“你我之間沒什麼深厚的交情,昨日一事,若不是我們將計就計,你搭進去的不只是你,還有餘家,我不能把任何危險的人放在她身邊。”

樓七嘴唇微微抖動了兩下,“我,我可以離開汴京,我本就準備要走。”

既白抓著門框,剛想開口,沈讓塵一個眼風掃過去,想要出口的話堵在了喉嚨。

沈讓塵微微壓低了身體,看著樓七說:“沒有說清楚,你覺得你走得了嗎?你被郭自賢抓走,卻逃了出來,你家小姐不知道,我卻清楚,刑部大牢固若金湯,沒有人相助單憑你自己不可能逃得出來,是誰在助你?還是說,是郭自賢自己放了你?”

樓七雙眸陡然大睜,“你,你怎麼知道?”

“用這裡。”沈讓塵兩指點了點自己的額頭,“所以,現在可以說了嗎?”

房中幽靜,樓七沒有開口,沈讓塵也不催促,他半恐嚇半詐,詐出了結果,剩下的需要時間自己想明白。

既白看著樓七的背影,她微垂著肩,孤獨地立在那裡,她不願開口,便誰也無法靠近她。

“樓七,你就說吧。”既白輕聲說。

“我會幫你。”沈讓塵說:“但你要是不開口,這世上誰也幫不了你。”

樓七看著地面,撕開傷疤需要勇氣,她原本已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可有人給了她一線希望,她該抓住這條繩嗎?

烈日灼灼,樓七在這暑氣中感覺背脊發冷,她還不想死。

“我……”她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開了口,“我中了毒,已時日無多。”

門框喀啦一聲,被既白抓下一層木屑,“什麼毒?我能解。”

“郭自賢說無解。”樓七垂著頭說。

既白簡直想撬開她的腦袋,看看她的腦子去了何處,“我的話你不信,你相信郭自賢的話!”

樓七回過頭看他,既白催促道:“快說!什麼毒?”

“噬魂丹。”

既白懸著的那顆心落到了實處,他長舒了一口氣,簡直想把樓七拉出來痛罵一頓。

“你不早說,噬魂丹的解藥我現成就有,公子…… ”

“去拿吧。”沈讓塵說。

既白轉身往藥房跑。

這個結果令樓七始料未及,她這些天的掙扎瞬間變成了一個笑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沈讓塵,見他盯著門外,目色沉寂,似是在思索什麼。

“二公子。”

沈讓塵斂下眸子,一手搭在膝頭,說:“沒說完的話,你此刻可以說了。”

樓七呼出口氣,緩緩開口,“郭自賢讓我把賬本找出來給他,或者拿二公子或三小姐的命換,這是他給我解藥的條件,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對三小姐下手,那夜掐了她的脖子,是意外。”

該如何解釋這個意外呢,說她閉上眼就想起牢中的暗夜,每到深夜,倀鬼便會偷偷出現,他們用鐵鏈鎖著她,在燈下獰笑著……

“我,我…… ”僅僅是回憶,樓七的後背就已冒出了冷汗。

“不必說了。”沈讓塵理了理衣襬。

他是男人,他足智多謀、穎悟絕倫,已從那些行為和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了一個荒唐又悲傷的故事。

“結痂不必撕開。”他輕聲說:“樓七,打倒你的從來都不是人,是內心的恐懼和驚惶化作的魔鬼,這只是暫時的迷霧。你是你內心戰場唯一的戰士,你連死都不怕,又豈會被這點區區的恐懼所打敗。”

樓七嘴唇顫了顫,眼淚從臉頰滑落下來。

沈讓塵沒有在看她,也沒有強令她撕開傷疤,她可以盡情地流眼淚,沒有人注視她的窘迫,他給她留足了顏面。

樓七在這短暫的對話中淚流滿面地跪了,額頭抵在地上,隱約間洩出了幾絲哽咽。

藥房在既白和澹風自個兒的院中,沈宅太大了,好些房子都空著,沈讓塵便撥了個房間,專門給既白煉藥用。

一來一回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既白還沒進房便看見這樣的場景。

一個坐著一個跪著,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樓七起身抹淨了淚,腳步正好踏入房中。

公子不開口,既白也不敢問,從瓷瓶裡抖出一粒解藥遞給樓七。

交流和信任都是無聲的,樓七拿起藥瞧了一眼,鼻間逸出一絲哼笑,笑自己掙扎的數日,不過是別人的輕而易舉。

“吃吧。”既白說,他的目光掃過她的側臉,當然也看見了她眼底發紅的血絲。

剛才一定發生了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但他明顯感覺到樓七身上的那種壓抑感消失了。

既白討厭汴京城暮夏的酷熱,自藥房一來一回身上冒出的薄汗黏黏膩膩的,他就這樣看著樓七,視線不經意掠過樓七的耳後,瞳仁驀地一縮。

啪——

樓七送到唇邊的解藥被拍飛,她詫異地轉過頭,在既白的眼中看到了驚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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