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永嘉公主
雖然皇帝當日在殿上痛快罷黜了沈隨官職，但在心裡還是存了疑影。
後來派出內衛多番查探，發現陸今安奏疏所陳句句屬實，陸崢和雲家的確也沒有半分關係，越發覺得沈隨讒言佞語，膽大包天，連他都敢糊弄。
皇帝動怒之後也不管什麼流程不流程，直接命刑部抄了沈隨的家拿來充公。
又因為沈大人家產豐厚，解了戶部年終欠銀的燃眉之急，戶部尚書十分高興，連上了幾道請安摺子讚揚皇帝的英明神武。
此乃後話。
關於哲王案一事，京中主流觀點都認為，皇帝此番藉著接待使臣之事將各地藩王騙至京中，必是打算來個甕中捉鱉，年後就會對哲王動手。
但實則皇帝並沒想要忍到那個時候。
哲王封地原本距離京中兵不算遠，但來的卻幾乎比所有藩王都要晚了幾日，皇帝大概也怕夜長夢多再生變故，哲王剛到城門那會兒便被禁衛軍拿下。
包括初微在內的廣大吃瓜群眾都鬆了口氣，終於可以不用在進宮領宴時還提心吊膽，可以安生的去宮裡吃頓好的了。
宮中此次為了招待來使大宴三天，初微分到了第二天進宮的名額。
和大多數年節慶典的宮宴一樣，男賓女賓席位都是分開設立的，皇帝帶著眾位皇子大臣在前面奉天殿招待來使和各地藩王，而初微等人則陪同謝貴妃在後宮招待各家女眷。
二品誥命在朝中已經相對罕見，所以初微撈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坐席。
即便身處萬安宮中，仍不斷有前頭奉天殿的消息傳來——三皇子舞劍豔驚四座，五皇子賦詩拔得頭籌，六皇子書法俊逸超絕……
這種重大活動員工一般要比領導們先到，又不能隨意進出，初微早上連口水都沒敢喝，巳時不到就進宮了，等到午時過半後，貴妃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才發話讓她們出去散散。
初微連著坐了這四五個小時，感覺骨頭都有些僵了，可看周圍幾個同品級的外命婦都沒動，便也想著當鴕鳥不動的，誰知五王妃卻找她出門道，今天代國使臣的夫人也是國主最寵愛的女兒，正好過去說幾句話。
五皇子夫婦果然戰鬥力很強，這個時候人設依然不崩，衝在拉攏國外使臣的第一線。
初微只能跟著過去。
她直覺五王妃並不想讓她探聽太多，所以只遠遠站在一旁幫著望風。
宮中人多眼雜，五王妃也沒有同那公主說上太多，大概兩三分鐘功夫就折了回來，同初微一起回去。
兩人剛過了翠微亭沒多久，就見得不遠處走來三個衣著錦服的年輕男女，在皇宮裡也能走出目中無人的架勢，一看就很有來頭。
其中身著大紅色折枝牡丹披風的少女一臉憤憤道：“我今兒可總算是見到了陸今安的這位夫人，長相身段都不過爾爾。她父親只是個八品教諭，不過嫁個好夫婿便能得了二品誥命。旁人總拿這事議論，說我比不得她也就罷了，偏生父皇也抬了她打我的臉，這不是說我都不如一個窮鄉僻壤的八品芝麻官的女兒？”
五王妃眼看越說越不像話，適時出聲道，“沒想到在這兒能遇上三哥三嫂和五妹妹。”
初微方才在席上也是見過這幾人的，走在前面的兩位就是五皇子的一生之敵三皇子夫婦，而這位發牢騷的少女便是陸今安的緋聞前任永嘉公主。
正常人在背後說人壞話被聽到了，多少都是要帶點心虛的，但這位永嘉公主卻全然沒有，還衝著她吼道：“誰讓你在這裡偷聽本宮說話的？這皇宮大內可不是你們那些鄉里街坊，也是你這種人能隨意亂逛的麼？”
初微穿越之前，也看過好些以天之驕女為女主角的小說，女主角都有著極為高貴的出身，肆意張揚，明豔動人，而女二大都是出身平平的小白花，有的敏感，有的堅韌，有的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唯一的共性就是家世差。
在這樣的故事當中，女配註定要被女主壓制得抬不起頭來，但橫在兩人之間的卻不是品性能力和人格魅力的較量，而是權力系統的天然打壓制造爽點。
初微在面對永嘉公主時，這種感覺尤為強烈。
平日裡頤指氣使的五王妃此時被指桑罵槐但依然客氣：“貴妃娘娘今日興致好，待會兒少不得要讓人賦詩幾首，我便拉著陸夫人出來看看這外面的琉璃雪景，也能多少得一些詩興。”
人家擺明了心情不好找麻煩，五王妃都要低頭，初微自然也不能跟她在這兒講理：“王妃所言不差，這宮中雪景極美。一時看住驚擾了公主，是妾身的不是。”
三皇子似乎對這個妹妹的性子多少有些看不上，並沒有幫她說話，而是開口斥責道：“在謝母妃宮裡也這般大呼小叫的，這些年的規矩都學到哪兒去了？讓前頭那些貴客見了成何體統？”
三王妃則笑著和稀泥道：“妹妹年紀還小呢，你做兄長的莫要這般嚴苛。”
而後又對五王妃道：“父皇昨兒都說了，五妹妹最是心直口快，有口無心的，兩位莫要見怪。”
這三王妃都拿了皇帝出來壓人了，初微兩個肯定不會見怪。
大概這永嘉公主只要惹了禍都會有人兜底，所以不覺得有什麼，她淡淡瞥了初微一眼後，隨即又恢復了席上的高傲神色：“方才在席上就見陸夫人看得入神，想來之前從未見過這樣好的歌舞吧？”
初微很想說，她看了這麼多年央視春晚什麼花樣沒見過，更別說還有奧運開幕式的珠玉在前，這些宮廷歌舞都是小兒科。
但面對著這對來者不善的兄妹，還是維持人設道：“的確沒見過。”
宴席已經接近尾聲，初微等人回去之後沒過多久就散了。
初微來的時候是和陸今安一起乘車的，出宮之後找不到了陸今安的人，便先乘了五王妃的車子回來。
陸今安大概是被皇帝留下來說話了，在她沐浴更衣之後又過了半個時辰功夫才回來，初微有些慶幸自己沒有等他。
陸今安新官上任，又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席上往來敬酒之人的大概不少，此時已然有些醉了，一上來就抱住她問道：“今日在宮中可還順利？”
初微點頭：“嗯，順利的。”
她現在對自己要求也低，全須全尾回來了就算順利。
“你們遇上了三皇子和五公主？”
初微沒想到他消息這般靈通，剛剛發生的事情就已經知道。
應該是五王妃同五皇子說了此事，五皇子跟陸今安提起來了，所以他才得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知道。
而五王妃是同她一道兒回明即便是身處皇宮之中，五皇子夫婦也可以在前朝後宮間傳遞消息，實力不容小覷。
“嗯，以前總聽人說起來三殿下和五殿下兩人，不想這短短几日之間都見到了。”
“微微對他們也有興趣？”
這個不能算是有興趣吧？
初微覺得陸今安用詞有些不太準確，畢竟如今其他皇子在京中都相對默默無聞，提起來就是他們兩個，想不關注都難。
“也不是……”
陸今安卻似乎有些執著這個問題：“你覺得他二人如何？”
初微想了想，道，“三皇子看著倒還算坦率爽直，五皇子我不瞭解，但看他那日在殿上胸有成竹意氣風發的樣子，大概也如外界傳聞，有勇有謀才智過人。”
哪知陸今安卻冷哼一聲，道，“不過表象而已。”
初微不解：“怎麼說？”
她問完這話之後，就見得陸今安有一瞬間的失神，大概想起了從前在宮中時很多不好的回憶。
“三皇子看似率真爽直，胸無城府，實則狠厲乖張，最不容人。若是沒什麼事得罪他，面上還都能過得去……”
“那若是得罪了呢？”
“那便和惹了煞星沒什麼兩樣。”陸今安道，“早先年他出宮陪德妃上香之時，被一孩童驚到了馬，直拿鞭子往那孩子的額頭和眼睛招呼，險些讓那孩子喪了性命。秋獵時麾下有個小將出了風頭，他當著皇上和太后的面沒說什麼，可等過幾日回城時便再找不到了那小將的人，直到被農人在河邊打撈到了屍身，身上都是抽打折磨過的痕跡。還有之前讓他覺得失了面子的伴讀，貴妃宮中奉茶不當心灑到他身上的宮女……下場也都大同小異。”
作為上位者，身邊之人做錯了事要打要罰都該有個度，但凡失了一點面子就要將人洩憤折辱致死，實在不是過分二字可以簡單描述。
初微聽得眉頭皺緊：“那陛下也不管管麼？”
能養出這樣的兒子，還會是什麼好東西不成？陸今安冷笑道：“若是沒有他的縱容，幾位皇子何至於此？”
先帝在位之時，皇帝只是不受寵愛的宮人所生的孩子，後來養在了淑妃膝下，撿漏得了皇位。一朝翻身之後，對於血統血脈尊卑格外執著，早先年執政之時一再強調人生來就有高低貴賤之分，皇室血脈高潔，凌駕眾生之上。
先帝在位之時，世家清流在朝中有一定話語權，可以真正做到直諫君王，制約群臣。
皇帝登位之後殺了一批，罰了一批，又藉著之前太子被廢的事情貶了一批，以皇權壓制文官，以文職壓制武官，站在了權力的最巔峰。
而太子當年的名聲極好，是很多文人心中嚮往的明君形象，太子出事之後，皇帝便將這些曾經為太子歌功頌德之人一一抓了出來，著重懲治了好一批人，這幾年文人吟詩作賦抒發情感都要掂量。
初微聽得神色一凜。
這不就是文字獄麼？
陸今安接著道，不過這樣一來，皇上的目的都達到了，也因此樹立了皇室在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尊崇地位。幾個皇子皇女都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自認高人一等，不把百姓當人看。
德妃一系尤甚。
記得慶曆三十二年冬日裡，關中大旱，流民四起，謝貴妃以身作則，帶著幾位公主去京畿一帶給難民施粥，他和五皇子被指派，帶了衛隊保護宮中女眷。
抵達京畿之後，端淑公主端來熬好的粥米喝了一口，直皺眉道：“真難喝，內廷司裡養得那些牲畜怕是都不吃呢。”
永嘉公主把玩著手上的瑪瑙戒指幽幽道：“依著我說，這些人還不如內廷司養得那些的牲畜呢，起碼那馬兒能騎，鹿肉能吃，狐裘能做衣裳，他們這些人能有什麼用處？早凍死了埋了也就乾淨了。”
初微靜靜聽完陸今安的描述後，大概也明白了他當年拒婚的心理歷程。
陸今安此人雖然工於心計，城府頗深，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大方向上還是一個有底線有情懷的讀書人思維，讀書時學到的“民貴君輕”，“為政以德”等理論都是刻在骨子裡的。
陸今安在宮中以伴讀的身份待了這麼多年，又日日對著這些自視甚高不拿臣民當人看的皇子公主，隨著時間的推移，只會對皇室中人越發不喜。
永嘉公主的確是這個世界的頂級白富美，真正的天之驕女，奈何根本不能同他達成情感上的共鳴，幾乎陸今安最不喜歡的特質她身上都有。
對於如今的皇室現狀，陸今安骨子裡是有些看不上的，語調當中頗有幾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架勢。
初微覺得以五皇子的能力和性格，日後未必能將陸大人壓得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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