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上朝 作品

41.第 41 章 縣裡

 那個漢子挑著擔從他身邊走過,衛大虎看見他額頭冷汗直冒,煞白一上臉,一看便知那一腳踹得不輕,怕是傷到內臟了。

 “如今入城要交稅也就罷了,怎地普通農戶挑擔進城賣個菜也要交‘占城稅’,這又是個啥意思,咱的揹簍籮筐也佔地方要交錢了?”

 “我們又不是商戶倒騰買賣,咋還要交這些玩意兒?”

 “後生,你挺久沒來縣裡了吧?咱們這些泥腿子還算交得少的,那些兩地倒騰著做買賣的商販更慘,進城脫一層皮,城裡脫一層皮,離開還得脫一層皮,來回一趟能不能賺錢兩說,得罪了那些當官的,命都得交代半條在這裡!”

 似乎在印證這句話,排隊的隊伍裡,正好輪到一個駛著驢車的中年男人,那人先是藉著身體遮擋,往官爺手裡塞了碎銀,見官爺沒有拒絕,他自覺已經打點好,心頭鬆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賠著笑去牽驢車,卻不想這時,那個被他打點的官爺伸手攔住了他的驢車。

 人是一隻腳踏入了城門,驢車卻沒讓動一下。

 衛大虎看見那彆著刀的官爺伸手拍了拍驢車上的貨物,沒管那中年男子點頭哈腰討好,作勢就要抽刀插入貨物中檢查,那中年男人撲過去抱住他胳膊,被他一把揮開。

 從周圍人的交談聲裡,衛大虎知曉瞭如今想進城門竟是這般麻煩。

 不但成年人每人需繳納兩文,十二歲以下孩童一文錢,若是肩挑籮筐,背背揹簍,還會按照個頭大小繳納1-2文不等的“占城費”。這還不算,譬如你進了城要去賣菜,到了地兒,還得另外交“佔地費”,這和入城時籮筐揹簍繳納的“占城費”又是另外一碼子事兒。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上回來還沒這些雜七雜八的稅,縣太爺是想銀子想瘋了嗎?

 衛大虎盯著那個官爺作勢要抽刀檢查貨物的動作,本就是兩地倒騰山貨賺個辛苦錢,哪裡經得起這般折騰,那中年男人苦著一張臉在懷裡摸了摸,隔著人群衛大虎看不清,只看到官爺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揮手示意身後的同僚,過。

 排隊的人群中,有不少挑著擔準備入城賣些家中出息的農家漢子默不作聲退出來,沉默著原地折返。

 他們的村落在很遠的地方,挑著擔走了整整一日山路,本想著縣裡貴人多,他們自家種的吃食侍弄得精心,定能賣出一個好價錢。可是這銅板還未掙到,入個城反倒要交這個稅那個稅,他們身上一文錢沒有,竟是連城門都進不去。

 只能原路返回了。

 他們也不願進城了,前頭那個漢子就因不願交籮筐的“占城費”被官爺狠狠踹了一腳,他們見此場景只感覺到渾身發冷,手腳凍得都不聽使喚了,腦子裡就一個念頭,趕緊回家。

 漸漸有人退出隊伍,排隊的人少了,進城的速度也就變得更快。前頭兩個活生生的例子在,原本還想歪纏的人這會兒也不敢說話了,生怕被官爺踹一腳,那才叫得不償失。

 輪到衛大虎時,那官爺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冷聲開口:“十文。”

 衛大虎面不改色從身上摸出十個銅板遞給他。

 那官爺沒想到他竟如此配合,他是沒看見前頭那漢子就交了兩文?倒是牛高馬大,沒想到竟是個慫蛋!

 官爺冷嗤一聲,瞪了他一眼,揮手:“過!”

 衛大虎目不斜視進了城。

 進了縣城,又是另一番場景,路道兩旁全是做著各種生意的商販,熱鬧非凡。客棧門口,手拿搖扇的風流才子兩結伴進出,街上人流湧動,被父親抱在懷裡的小女娃身著粉色襦裙,頭梳雙丫髻,胖嘟嘟的小手拿著糖葫蘆,靈動的雙眼好奇地望著身穿綢緞的富貴人踩著凳子從馬車上下來,徑直進了縣裡最大的酒樓。

 一派繁華景象。

 衛大虎隨便找了家招牌是賣滷麵的攤子,進去點了兩碗。等面上桌的間隙,他從竹筒裡抽出一張筷子,打量著四周,城裡城外,倒像是兩個世界般。

 老闆娘端著兩碗滷麵過來:“客官您的面來嘞。”

 衛大虎收回視線,筷頭在桌上碰了碰,攪合開滷子,挑起一夾便吸溜進了肚。

 嗯,比鎮上的素面好吃不少。

 一碗滷麵二十文錢,在定河鎮二十文便可以割一斤豬肉,在長平縣只將將夠吃一碗滷麵。兩碗滷麵便是四十文,衛大虎就沒省錢的意識,吃完麵,尋店家要了碗白水喝,這才摸著肚子心滿意足離開。

 他這會兒倒是不急著去縣衙門口看看情況,短短一年的時間,長平縣變化如此大,便是府城都不敢這般隨意收取百姓的入城稅,何況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苛捐雜稅。

 他們這縣太爺就好似明日便要出殯一般,行事竟這般張狂無度。

 衛大虎吃飽喝足滿縣城瞎逛,最後尋了個茶鋪子,要了一杯濃茶,一碟乾果,尋了個角落位置坐著,聽周圍閒磕牙的大老爺們們說起最近縣裡的發生的新鮮事兒。

 首當其衝的就是縣太爺從青樓贖了個頭牌要納回後院當小妾,縣令夫人知曉後大鬧了一場,縣太爺被她扇了好幾個大耳巴子,結果還是沒攔住小妾進門。

 至於大傢伙為啥知曉縣太爺的家務事,還不是那小妾是個不講究的,天天被丫鬟扶著在街上溜達,在後院受了啥氣,那是半點不帶遮掩的,對著誰都能訴個苦,鬧得全縣人都知道了縣令夫人是個善妒不容人的主母,且還是個潑婦,連縣太爺都敢打。

 “她一個青樓女子,便是被抬回後院有了個所謂名分,也不過就是個小妾,她怎敢如何編排縣令夫人?”有人不解問道。

 “肚子爭氣唄。”坐在衛大虎前桌的一個富態中年男子笑得像個彌勒佛,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他故作姿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慢吞吞開口,“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咱們縣令夫人膝下無子,她和縣令大人成婚多年,只得個千金,前些年還因生產傷了身子,這輩子怕是再無所出。那叫柳兒的小妾,肚子裡懷的是個帶把的,據說縣太爺還尋清平觀的道長算過,實打實的兒子!”

 嚯,人群一片驚呼,難怪這般囂張,是有倚仗啊。

 有人立馬回過味兒來,縣太爺也一把年紀了,便是不說家中只有個千金,便是這個年歲還能讓女子懷孕,也是一大本事,如今那個叫柳兒的小妾還懷了他唯一的兒子,誰能攔著她進門?便是知縣夫人也不敢,她擔不起讓知縣大人絕後的“惡名”。

 她便是內心再厭惡抗拒,也要捏著鼻子喝了柳兒那杯茶。

 衛大虎對知縣大人起火的後院沒啥興趣,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自己感興趣的內容。還是那個富態男子,他低聲抱怨這段時日生意是愈發不好做了,縣衙裡那群“神仙”天兩頭就上門來,不給孝敬錢便尋店裡麻煩,這條不合規,那條觸犯律法,他們這做了一輩子生意的,還能知法犯法不成,就是變著法尋藉口要孝敬錢。

 這話一出,引來眾人抱怨。

 和縣太爺家的後院的趣事不同,抱怨縣衙裡的官爺上門要孝敬他們反倒要謹慎許多,好似生怕被人聽見,一個個都壓低了聲兒,好在衛大虎耳聰目明,是一句不落的聽了個明白。

 “你說眼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是咱們縣太爺糊塗了,才縱容手底下的人這般猖狂?”

 “屬實看不明白啊,這一年,縣裡頭是愈發的亂了。”

 “難道是他老人家升官無望,所以才這般不顧頭尾隨心行事?我記得咱們縣太爺以前還是挺勤政愛民,注重名聲的啊。”

 “不知,實在不知,我們普通百姓豈能知曉當官的是咋想的。”那人搖頭連連嘆氣。

 他們縣太爺現在不但不管事,還縱容手底下的人肆意欺壓百姓,剝削錢財一月一次也就罷,天兩頭來一遭,萬貫家產都經不起這麼薅啊,這半年來,縣裡可謂是怨聲載道。可抱怨又如何?人家大刀一抽,誰敢反抗就給你抓去蹲大牢。

 若只為斂財,大傢伙頂了天就私下罵兩句貪官。可隨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苛捐雜稅冒出來,大老爺是一天一個想法,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官當的是愈發隨心所欲,好似全然不擔心上頭問責。

 當官的哪個不怕做錯了事被上官問責?便是貪官都曉得偷偷斂財呢,他們縣的大老爺如今卻是啥面子都不做了,就差告訴所有人,他是個貪官,他要搞錢。

 要說他後臺邦邦硬,他能在這個位置待到死?有那人脈,早調走了。他們長平縣說到底就是個旮旯角,打仗抓壯丁人家都嫌山路不好走,人沒抓到還浪費時間。

 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哎。

 衛大虎喝了一肚子濃茶,尋茶攤夥計問了茅房的位置,進去時正好和裡頭出來的人撞了個面對面。

 那人一隻手還停在褲腰上,撞到了人,他衝衛大虎翻白眼,鼻孔朝天罵罵咧咧:“你他媽沒長眼睛啊?敢撞老子,滾開!”

 他罵完便要越過衛大虎,只是腳還沒踏出去,肩膀就被一隻大掌攝住,動彈不得。

 那人使勁兒掙了兩下,肩胛骨卻好似被鐵鏈穿透,疼得他半條胳膊都麻木了。他臉色一變,還不待反應,整個人便被拖著丟回了茅房。

 “砰”一聲,一個人影被重重摔在地上。

 壓地的胳膊恰好是被抓住那隻,那人疼得嘶嘶直叫喚,一張臉皺成一團,整個人猶如死狗趴在地上。這還不算最慘的,最慘的是他胳膊使不上一點力,一張臉在地上蠕動,鼻尖蹭到地面上的水漬,他瞬間被尿騷味兒噁心地直翻白眼,伸著舌頭一個勁兒嘔嘔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