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這人說話並不咄咄逼人,甚至隱隱有看戲的笑意,溫禾安卻一下啞然收聲。

 她望向陸嶼然。

 他比她高了一頭,儀容簡單,只如此往屋裡隨意一站,密匝的風都似乎偃旗息鼓,這人不論是一本正經的,還是懶散隨意的,都給人很強的壓迫感。

 不可否認,這種感覺的源頭,有一部分來自大家世族中長輩們的耳提面命。

 巫山陸嶼然,天賦出眾,絕然超群,出生時天有異象,引得巫山千年來不曾有過動靜的神殿突然夜綻流光,璀然生輝,自出生之日起即被冠以“帝嗣”之名,北冥巫族對他寄予深厚期許,希望他成為第二位統一九州,領巫族再登無上之巔的帝主。

 從小到大,此人在年輕一輩中的實力,聲望,名氣都以一騎絕塵的姿態遙遙領先。

 每次提起他,其他同輩之人或羨慕,或唏噓。

 而出生在其他兩家的少年天驕們,凡想到他,就只剩忌憚。

 無比忌憚。

 他是世人眼中真正的無暇白璧,絕代天驕,今時今日,如果能在他身上挑出唯一的汙點,那汙點便是溫禾安。

 就如這人說的,他們還未正式解契。

 思及此,溫禾安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除了溫三與江召,巫山只怕也對她恨之入骨,恨不能除之後快——帝嗣陸嶼然怎麼能有個名聲不乾淨,且還不能把自己摘乾淨,而今失權被廢的道侶。

 想清楚這層。

 她的臉色一時間不太好看。

 靜默一會,溫禾安像在斟酌語句,半晌,皺眉對陸嶼然道:“旁人不瞭解內情,你清楚。三年前,你我皆無心維繫這段關係,約定自此各自自由,互不相干,待尋個合適的時機,再商議解契之事。”

 言下之意是,他們斷絕關係在先,她與江召的事在後。

 陸嶼然掀了下眼,並不否認。

 居然還有這樣的內情,黑衣少年明顯來了興致,他看著溫禾安,用手一抹眼睛:“話也不能這樣說,各自自由,與鬧得滿城風雨,叫人平白看笑話,那是兩回事。二少主自己想想,是不是?”

 溫禾安掀了下唇,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是。

 各自自由,那是兩人旗鼓相當時的約定,可一旦勢均力敵的局勢被破壞,強者便不需要對弱者有交代。

 世上之事,莫不如此。

 至於解契,敢問還有比此時更好的時機嗎?敢問有比殺了她更直截了當的方式嗎?

 她一死,消息傳出去,外面的流言蜚語也就散了——誰會成天扒著死人的事不放。

 溫禾安掃了一圈屋裡屋外,覺得自己是怎麼都躲不過今日的必死之局了,於是輕微一哂,將手裡的糖葫蘆和幾副綁紮得嚴嚴實實的藥放到桌面上,又轉身去灶臺上燒了壺水。

 屋裡一時陷入死寂中,誰也沒有再說話,直到小半壺水沸騰,骨碌碌冒起氣泡,那聲音擾破寧靜,像一種帶催促意味的提醒。

 藉著轉身燒水的間隙,溫禾安手指狀似不經意觸上自己腰間,飛快以指腹的力道取出三根銀針,貼在掌心中。只是可惜修士從來重修為,疏忽其他方面,致使她對陣法與暗術並不精通,全力以赴,僅能發揮五六成威力而已。

 溫禾安在等,等誰先開口,亦或者,誰先動手。

 引頸受戮,乖乖受死不是她的行事準則——那兔子急了還知道蹬蹬腿呢。

 陸嶼然忙起來分身乏術,今日一趟,是為解決私人恩怨,對他來說已算破例,絕不會在小小的歸墟耽誤太長時間。

 果真不出意料。

 陸嶼然看她在一爐滾水前忙忙碌碌,但半晌沒別的動作,就知道自己是別指望在這喝到一杯熱水。

 他不欲再耗下去,當即以手肘靠在窗邊,支起身體,神色看起來還是不太好,說了第二句話:“我今日來。”

 “是想問問。”

 他這會是正兒八經看向溫禾安,好像先前第一句只是敘舊,可說可不說,而接下來要說的事真切困擾他許久,是此行的重中之重:“經此一事,能不能徹底治好你眼盲的毛病?”

 陸嶼然的音色質感偏清,說正事時像昆吾山巔的積雪,叫人生不起什麼反抗的心,此刻倒沒擺巫山帝嗣的架子,尾調起得偏長,緩慢,恰如其時地洩露出疑惑意味來。

 “……?”

 溫禾安真真切切愣了下,靜默半晌,扯了扯嘴角,頗覺荒唐。

 她站直身體,小小的臉從肥胖到有些離譜的襖子裡完全剝離出來,盯著陸嶼然看一會,大概因為覺得沒有任何和談餘地,乾脆恢復本來面目,眼部線條冷而鋒利,話也不客氣:“你千里迢迢從巫山來到歸墟,是為了落井下石奚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