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如商淮所說,今夜確實不是個太平夜。

 離王庭酒樓不超過三里之地,溫禾安撤走,漣漪結界沒了支撐,像個巨大的泡沫被戳破。

 江召扶著牆壁站起來,用靈力包裹住折斷的手腕,江無雙步入這片地域,大步流星走到他身邊,看著地面上橫陳的三具屍體,不復往日清和儒雅的模樣,眼神冷酷:“誰?”

 說話時,他手裡那柄流光熠熠的劍止不住地在劍鞘中嗡鳴,它感應到了現場戰鬥的痕跡,那是屬於強敵的氣息。

 江召知道不可能瞞得過,答:“溫禾安。”

 江無雙眯了下眼睛。

 比起天生雙感的溫流光,實際上,溫禾安更讓他忌憚,但現在他有件更忌憚的事,他沉聲問:“溫禾安歸順巫山了?”

 像被尖刺猛的紮了一下,江召眼仁定在原地,半晌,他面無表情甩了甩自己接好骨的手,冷聲否認:“不可能,除非她永遠不想回溫家了,而且巫山不會接納這種危險人物。”

 江無雙擺手,示意跟來的人處理那三位執事的屍體,他居高臨下瞥向江召,篤定道:“你暴露了自己的修為。”

 江召嗯了聲。

 事情已經發生,江無雙不再多說,他將劍柄往下一壓,朝巷口處出去,回王庭所在酒樓:“你跟我過來。”

 發生這種事,王庭酒樓附近戒嚴,銀甲衛現身,將酒樓圍得和鐵桶似的,刀刃在黑夜中也閃著粼粼的光。

 江無雙揮退了所有人,江召眼中漠然一片,跟他進了書房。

 兩兄弟面對面站著,身量差不多,眉眼也有幾l分相似,卻沒半句無關緊要的話可說。

 江無雙面帶點笑,將皮手套的拉扣扯下,不輕不重甩在桌面上,天生劍骨讓他在此刻很有壓迫感,輕鬆的語調,字句卻相當強勢,不容置喙:“之後這一個月,你不必再露面了,不要出現在溫禾安面前。她恢復修為,卻無幫手,獨木難支,不會隻身進入王庭尋仇。”

 “我已經讓人將此處的消息告知溫流光。她才是最該著急的人。”江無雙唇往上翹,露出一種要看一場精彩戲的興味表情:“讓她們兩姐妹去鬥。”

 江召下意識皺眉。

 他現在一想到溫禾安和陸嶼然在一起相處就覺得渾身汗毛倒豎。

 一個月下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江無雙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家會出個罕見的痴情種,怕影響接下來的計劃,他不得不浪費口舌再提醒:“溫家的局勢父親和你分析過,我也和你說過不止一遍。不管她們鬥得如何,最終被定下作為繼承者的,一定得是溫流光。”

 江無雙掃過他還未完全恢復好的手,像是已經完全將他所做之事看穿了,一字一句說得耐人尋味:“若不是當初你一意孤行,提前安排,溫禾安說不定早死了,哪有東山再起,一見面便斷你手骨的機會,是不是?”

 “你生來帶疾,原本此生無望九境,如今強行衝破,雖然影響了

 壽數,卻不是無可挽回。若是能夠成功叩開第八感,再好生休養穩固,失去的生命力能回來一部分,未來仍大有可為。”

 江無雙壓根不關心江召身邊的一堆破事,耐下性子說這些,是為了將他磨成一把最趁手的刃,叫他認清形勢,別在關鍵時候犯渾:“你養護身體所需的那些東西,除了王庭,還有哪家能供得起?”

 話至尾聲,他一字一句提醒:“江召,父親說你是所有兄弟中最聰慧的,如今什麼形勢,要女人還是要命,你自己選一個。”

 江召眸光沉下來。

 又是這種敲打,也不知道換個花樣話術。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被溫禾安刺激到了,明白了權勢的好處,還是想清楚要回歸家族,為家族效力,為自己爭一爭。殊不知他原本咬牙狠心用不正規的秘笈飛速衝擊九境,根本不為其他任何,只是為了帶走溫禾安。

 待他叩開第八感。

 溫禾安脫離天都,他脫離王庭,九州之大,任他們逍遙,在哪都能過上和從前一樣悠閒自在的日子。

 現在預想全亂了。

 他和溫禾安連話都說不上,她也決計不會再信他一個字。

 她這一恢復,一出手,和溫流光之間無形的戰役再次擺在明面上……江召不敢斷定自己的猜測一定準確,但他心知肚明,溫家對溫禾安來說,不是歸宿,是龍潭虎穴。

 她這麼多年汲汲營營,為溫家做事,竭盡所能,不想辜負自己祖母的期望。

 但同是祖母,溫家那位老祖宗,對溫流光可比對溫禾安好得多。

 她對溫禾安,根本不如表現出來的那樣慈愛。

 更甚至,她不知為了溫流光,暗中操手做過多少對溫禾安不利的事。

 江召捏了捏拳,只得將心中焦灼之感深深壓下,朝著這方面想,溫禾安和溫流光對上也好,對上了,天都不可能毫無反應,他再從中使點絆子,溫禾安那樣聰明,她終究能看清溫家的真面目。

 也只好如此。

 他沉寂一會,啞聲頷首:“知道。”

 江無雙滿意地收回視線,負手問起族裡最重視的一件事:“那些村民如何了?”

 “我讓徐家布了陣,人都在裡面關著,等到月末,會陸續運回雲封之濱。”

 “月末。”

 江無雙念著這兩個字眼,眼睛微眯,改了意思:“挪到月初。月初,九州風雲和父親的誕辰會同時在雲封之濱召開,族裡已經在擴建房屋和靈境了,那個時候人多,需要往雲封之濱運的東西也多,不容易引人注目。”

 江召應下,江無雙擺擺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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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都鐵騎盤踞的酒樓裡,正發生一場浩劫。

 溫流光得知了溫禾安恢復修為,截殺江召的事,整個三樓噤如寒蟬,女官們低著頭屏息著退出來,手指烏青,腿腳虛浮。屬於溫流光派系的長老們與祭司們也得到了消息,半夜匆匆起身,都往這兒來。

 她的廂房連著

 打通了三四堵牆,空曠清幽,案桌高高架著,兩三米長,堆了數不清的案卷,竹簡,後面放著的不是椅子,是張美人榻。

 她現在心情極其糟糕,將跟前竹簡往前一推,徹底撂了筆,以手肘撐著頭,遠山眉擰起,肩頭和脊背顯得懶散。五六個長老攜清風廣袖,聞訊而來,此刻都露出那種頗覺棘手的深思神情,無人出聲。

 一片靜謐。

 “有什麼說什麼。”溫流光放下遮眼的手,居高臨下看他們,聲音拔高了些:“都杵在我這當啞巴?”

 幾l名長老異口同聲說不敢,站在最前面的那個略一思忖,不輕不緩地撫了撫自己長而稠密的鬍鬚,往前一步,遲疑著試探:“少主是如何想的?”

 溫流光嘴角勾出個上翹的弧度,視線有如實質,落在人身上,像利刃壓迫肌膚,能感受到刺痛,她反問:“我該如何想?”

 那長老噎了噎,鬍子跟著翹了下。

 好在這麼多年下來,他已經摸清了溫流光的脾性,索性就著這話,將心中想法娓娓道來:“依臣下的意思,少主何必再與她較勁。眼下探墟鏡第一次給出有關天授旨的消息,另兩家窮追不捨,虎視眈眈,隨時都會發生爭鬥角逐,這才是我們眼下全力以赴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