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他踏步進去,聽陸嶼然倏的開口道:“秘境傳承要開了。五日後進去,正好能趕上。”

 商淮腳步當即頓了下,溫禾安也從四方鏡上收回視線,想了會,點頭輕聲說:“難怪阿枝說要過來了。”

 她看向陸嶼然,見他指尖搭在茶盞邊緣,一副難得散漫愜意的模樣,問:“你去嗎?”

 “我的還有段時間,現在開不了。”

 他回望過來,墨髮只用一根黑色綢帶鬆鬆束起,說話的時候聲音已經恢復清透,聽著卻仍有種莫名的溫柔:“送你進去再回來,我在蘿州還有些事。”懷墟和異域王族都還在等著找人,找到人後還得安排人將他們送回去。

 商淮下意識嘖了聲,感覺和第一次認識陸嶼然一樣。

 這人滿袖風雪,何時和人交代過行蹤。

 溫禾安看著他,眼睛終是彎了彎。

 商淮先看了看溫禾安,二少主還是老樣子,見他走到亭中心,起身給他倒了盞熱茶水,顧盼流轉,落落大方,只是臉頰色澤比從前招人鮮豔,她問:“現在有時間談一談天懸家的合作規則嗎?”

 她笑了下,伸出幾根手指:“上回你和我說的這個數,已經準備好了。”

 這一個兩個,都是財大氣粗,揮金如土不帶眨眼的啊。

 商淮不由看了下陸嶼然,揚揚眉,頷首:“有人急著趕著送錢,我自然是有時間。”

 溫禾安於是先起身,商淮朝陸嶼然比了個手勢,也跟著出了涼亭,陸嶼然看了看她的背影,垂眸擰了擰手腕。

 鵝卵石小路通向後院池塘,商淮手裡掂著一枚靈戒,揚揚眉道:“你這錢給的也太早了,我父親月前審過肖諳,消耗不小,再出手還得等段時間。”

 “等多久?”

 “一個多月。”商淮想了想,沉思道:“進傳承也需要時間,若是傳承複雜,耗上一年半載再正常不過。時間上來說不耽擱,我們收了錢,按規矩辦事,後續會全力配合。”

 他好意提醒:“在這期間,穆勒還是要派人盯緊了,溫家聖者不會對帝主傳承出手,但必定不會這樣捨棄穆勒。一個聖者要在蘿州尋人,有無數種手段。”

 哪怕能停留的時間也就一刻鐘上下。

 溫禾安眨了下眼,面色沒什麼變化,笑意不曾減退:“好,我知道。但穆勒已經不是九境了,聖者找人,大概也不能滿大街挨個找。”

 商淮停下看了看她,略一思索,有些驚訝:“你還有使人修為倒退的手段?”

 他嘶的抽了一口氣,壓低聲音探究:“是十二神錄上的本事?還是玄音塔?”

 說起那座妖異的,讓他吃了無數苦口的小塔,商淮仍有些心有餘悸。本身這東西的主人就邪門,能破境而不破,壓著足足五十年,跟玩兒似的

 ,那可是聖者境!這塔也不是好惹的,當年說得好聽是擇主,說得不好聽,跟將人招進去極盡折磨有何區別?

 它會有什麼邪門的手段,他是一點都不覺得稀奇。

 溫禾安笑著搖搖頭:“不是倒退,暫時壓制而已。”

 她接著問陸嶼然從王庭手中截下的那座囚車情況,商淮抵了下眉,神色嚴肅起來:“昨夜將人都安排好,今天一早我就去看過了,問了些情況,但他們那種狀態,很難問出些什麼了。”

 溫禾安皺眉,很快揪住他話中的字句:“狀態不好?他們怎麼了?”

 她著手禁術的事,商淮這次過來,本來也是要和她說這個事。

 “王庭搭建運輸陣法築起通道,將人運往都城雲封之濱,據我猜想,他們運人也有個先後順序,最符合要求的最先運走,後面幾車應當起不來什麼作用了。”商淮想起自己早上見到的那些人,吐字:“都是些老弱病殘,有幾個歲數已經很大了,是村裡的太公太婆。”

 他知道溫禾安想問什麼,接著道:“我原本也想著歲數大,左右能問出些什麼。可地方不大,山頭山尾的人加起來也就百來戶人家,千餘口人,一點風吹草動就口口相傳,我們問到的消息就差不多是他們知道的全部了。”

 溫禾安停下腳步,在原地定了定,眉頭微皺:“那些老人在經過王庭的圈禁之後,也沒有吐露一些新的消息?”

 商淮迎著她的目光嘆息了聲。

 “奇怪就奇怪在這裡。他們中的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圈禁了。”商淮一副“這事可真夠讓人難以置信”的神情,說得很是無奈:“你還記得我們剛去外島的時候吧,村裡不喜外來人,可為了生計,還是知道與藥商交易維持生活,那會人都還算是正常。”

 誰知道再次見面,就全不正常了。

 他們跟身體裡換了個殼子似的,說自己吃得好,睡得好,每日的水都是神仙給仙露,喝完疲憊頓消,病痛不再,延年益壽,說別的還好,說他們信奉的山神是什麼王庭的人假扮而成,是要害他們的性命。不論是病弱少年,還是七旬老人,都眼神裡放冷箭,捏緊了拳頭要和他拼命。

 商淮不能真跟他們拼命啊。

 聽完這一出話,溫禾安想了想,道:“我去看看吧。”

 巫山酒樓現在沒什麼人,人都進了秘境,但她還是戴上了幕籬出門,出門前帶上了聞央。

 這個昔日中毒弱不禁風的姑娘在故土失陷,親人失蹤的變故中迅速成長了起來,月流哪會養孩子,她純是看在溫禾安的話上,當撿了個小徒弟帶著,她知道現在是什麼世道,也將溫禾安的話聽了進去,天賦不算強,但勝在勤勞努力。

 現在已經入了門,學得有模有樣,因為聽話懂事,也不吵鬧,月流也樂意教她。

 這段時日,小姑娘對九州之上的世家,宗門實力排行,分佈也都有所瞭解。

 聽溫禾安說了事情始末,她眼睛一瞬間亮起,想到什麼,又黯淡回去,但一顆懸到有些絕望的心總

 算是略略定了定。溫禾安見她小小一張臉上精彩紛呈的,還藏不住什麼情緒,問:“你不問我什麼?”

 聞央抿了抿唇,看了她一眼,小聲說:“想問阿兄是不是在囚車裡。但阿姐說讓我和村裡人問點消息出來,還說量力而行,可見他們不在。”

 溫禾安在她的發頂上蜻蜓點水般撫了下,她並不對小孩抱以天真不切實際的安慰,比起這些,她情願揭露一角這世道的殘酷:“在我很小的時候,也經歷過很痛苦的事情,痛苦到感覺活不下去了。”

 聞央抬頭看她,有些怔,好像想不到這樣厲害的人物也會有人生至暗,無望到期盼死亡的時刻。

 “家人告訴我,人活著,再如何都比死了好,活著好歹多點希望。”

 一顆種子拋在深山地裡,哪怕不澆水施肥,假以時日,也有可能長出頑強根系,成為蒼天大樹,遮雲蔽日。

 那真的是很久遠的事了,人總是下意識遺忘自己百般逃避的事,溫禾安曾經覺得自己將永生不忘的記憶,而今回憶起來,竟也花了一些時間才回憶起細節。

 聞央懂她的意思,她牽著溫禾安的手,點點頭,道:“我知道。至少阿兄們還活著。”

 還活著,就有時間和機會改變很多事情。

 救下來的人安置在巫山酒樓旁邊的一家驛站裡,每個門口都由專人看守,溫禾安將聞央送到門口,鬆開了手,示意她自己進去。村民本來就對外人有著防備,一同進去,沒準覺得聞央受自己脅迫了。

 也不是在外面乾等,聞央腳步進去,她便用手指在門牆上畫了個半圓,牆上出現層凡人無法窺視的“窗”,透過這窗,能將屋裡情形收入眼底。

 如此走過三個房間之後,溫禾安很快知道了商淮說的不正常是什麼意思。

 他們對山神的信仰和推崇到了難以形容的狂熱地步。

 還好還認識聞梁。

 小姑娘身世可憐,嘴巴甜,會說話,村裡老人都知道她,他們牴觸外人,好像腦子裡被植入了某種根深蒂固的思維,外人都是敵人,一句話都不可信,但信任自己人。

 聞央問過幾次後唇邊刻意提起的笑有些止不住地耷拉了下來。

 她一直在拐彎抹角地打探消息,問王庭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有沒有見到阿兄,有沒有發生不好的事。說實話,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但是真當那些村裡人一句接一句回答問題時,她變得茫然。

 那種感覺太奇怪了。

 伴隨自己從小到大,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長輩們,好似擁有無盡能耐,有點倔強,但又會因為心軟而一次次帶她出去看病,請醫師,跟外人接觸的大人們,現在……好像失去了自己的思維。

 辨認同類,問話答話,都靠一絲本能的神智。

 聞央垂頭喪氣地出來了,溫禾安朝她輕輕點頭,示意她做得已經很好:“先回去吧。月流不在,外島的事還沒解決,你在院子裡待著更安全。”

 回到庭院後,溫禾安上了自己的兩層小竹樓,她手

 指抵著桌面,看了看窗外?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又閉了下眼睛,而後靜心研墨,抽出執筆。她寫得一手好字,勁道與風骨兼具,心不在焉時卻落得極為潦草,她卻越寫越快,最後拉出一道深重的墨漬,這才收手,將筆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