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24 章 一更





江鷺:“說出點




有用的東西……說一點,就換一條人命,如何?”




章淞:“你、你瘋了!你是南康世子,你不能這樣,你會得到報應……”




江鷺偏過臉。




窗外有一道電光劃破,照亮屋中青年郎君的眉眼。




江鷺輕聲:“要報你先報。章侍郎——




“想好是一人獨死,還是帶著親朋好友一起下黃泉了嗎?”




--




電光劃亮天空。




坐在雨花臺涼亭中的三女,一同抬頭看去。




暮靈竹攏著手臂,輕聲打破這尷尬氣氛:“快要下雨了呀。”




姜循饒有興致:“我喜愛和杜娘子一起賞雨。玲瓏,再端壺茶。”




“不必了。”杜嫣容起身。




杜嫣容看看天色,再看看死賴在這裡的姜循。




她心中浮起一些疑惑,卻歸結於姜循大概只是看自己不痛快罷了。




可天快要下雨了,江世子卻遲遲不來……大約是被什麼事絆住,不會來了吧。




杜嫣容不想與姜循相看兩生厭,便含笑:“我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她轉身走下涼亭,暮靈竹猶豫一下,紅著臉向姜循告別,轉身去追自己的好友。




--




在那燥熱的宮舍中,章淞已經扛不住江鷺的逼迫。




他痛哭流涕,併為自己而不平:“……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我只是藉著那事,說了些陛下愛聽的話而已……




“涼城不能再打勝仗了啊。沒有糧草了,沒有軍費了,滿朝君臣都不想打仗了啊……我、我只是說,程段二家把阿魯國王引入城中,包藏禍心,想要藉機開戰,裹挾大魏繼續打仗。”




江鷺手上青筋跳動:“是你向朝廷進讒言,要邊將諸將士被滅門……”




章淞辯解:“那是程段兩家罪有應得,誰知道他們把阿魯國王引入城中,是不是就是要殺人,卻陰錯陽差……啊!”




他發出一聲慘叫,但尚未被屋外人聽到,啞穴就再次被點上了。




章淞痛得雙股戰戰,冷汗淋淋。




當啞穴再次被打開時,他忽有靈感:“是寫《古今將軍論》的書生!他就是那麼寫的,我只是搬用他的話而已……”




章淞為了求生,口不擇言:“對、對!是他,他才是一切禍源!”




江鷺面無表情,他見章淞再說不出有用的,匕首翻出,就要一擊刺向此人眼睛。




電光火石之間,章淞為求生而聲音粗嘎:“他活著!曹生還活著,我告訴你曹生現在在哪裡——”




雪白森寒的匕首,停留在章淞眼前一寸位置。




--




“轟——”




悶雷終於打下,雨水細細密密落了下來。




姜循在杜嫣容走後,又等了一會兒,便也打算離開此處。她想太子應該忙完了,她應該與太子討論一些政務了——




章淞主持春闈,章淞卻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舊皇子那一派的人




。她和太子應該都想讓自己的人進入合適的位置,也許二人可以商量如何來做。




雨水淅淅瀝瀝。




姜循凝望著天地間的茫茫雨簾,無奈地發現自己被困在雨花臺中了。




--




“啪啦——”




雨水順著廊廡、簷柱低落,整片禁苑,被罩在迷霧中。




在逼仄狹長的宮道上,江鷺靜靜地走著。




袖中手掌再次滲血,密密的血順著掌心蜿蜒,濺上被雨水打溼的袍袖。




宮人們皆去躲雨,此條長道只有江鷺一人獨行。




他渾渾噩噩地行於這空茫煙雨。




江鷺腦海中,一時浮現章淞慘然扭曲模樣,聽到章淞臨死前的張狂:




“我有什麼法子?我有什麼法子!朝廷局勢混亂,我被排擠出東京,前途要毀了。如果我做不出些成就,我再也回不了東京了!我要回東京,我要回朝堂,我手無縛雞之力,在涼城根本沒有功績。




“我只能一遍遍地寫摺子,一次次地將罪孽推到程段兩家身上,推到那些將士身上……他們要是沒有錯,我就要一輩子留在涼城。他們必須有錯!




“他們必須包藏禍心,必須想開戰,必須要和朝廷大政對著來。曹生的《古今將軍論》說的很清楚了——像他們這種將士,他們要的是戰爭,不是和平。




“我沒有錯!”




章淞狂笑:“江鷺,東京這潭渾水,不是你能淌的。你這樣清高的小郎君,註定被淹死在這裡。我在黃泉下等著你——”




江鷺腦海中,又光影流離,影影綽綽,他昏昏沉沉地看到涼城那場燒盡一切的大火。




他也許有錯。




當日他應該留在涼城中,和眾兒郎一起接見阿魯國王。如果他堅持留下,他起碼會知道那把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將士們為何與進城的阿魯國戰士兵戈相向,他們為什麼一起死在火中,城門又是誰開的……




他可能有錯。




他不該沉溺於兒女私情,不該總在自問阿寧背叛的原因,不該身在戰局,卻沒注意到危險已至。




他必然有錯。




他拼命地救人而救不得,頑固地忤逆爹爹來到東京……黃昏已至,他是為什麼而活著,又如何分得清孰敵孰友?




--




大雨滂沱,江鷺走得筆直。




他思緒凌亂,視野晦暗中看到蔓延火海,看到火海中無數人回首望著他笑。




他勉強分清現實與虛妄,勉強分出一縷意識,思考自己何去何從——




在這時,他想起一個叫“雨花臺”的地名。




他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記住這個地名,但他呼吸艱難心神恍惚,只記得這一個名字。




他在雨中不知走了多久,道路轉彎,視野變擴。幾棵樹木秀潤挺拔,其後茫茫雨海中,孤零零佇著一處亭子——




宮人侍衛們在樹蔭下躲雨;涼亭四角青帳微懸,一盞燈明,有一美人坐於石桌邊,托腮閉目,凝神思量。




江鷺清炯死寂的眼睛慢慢回神。




他見到那美人被身邊侍女提醒,睜開了眼,站起身——




天地間霧濛濛,只有她在路盡頭,盈盈長立,面容模糊。




--




黃昏雨下,江鷺掀起烏濃的睫毛,任由幻象與現實在眼前交錯後湮滅。




火海消失,城牆坍塌,灰燼中燃燒的男女們銷影失形。




“雨花臺”變得清晰。




故友淹沒在火海中,而更久遠之前,他是因為姜循,而前去涼城,遭遇一切的。




是了。




因為玲瓏給了他一張寫有“雨花臺”的字條,因為玲瓏不停地說姜循如何如何……江鷺急著追章淞,腦海中只留下了“雨花臺”三字。他在難熬中,才只記得要去“雨花臺”。




荒唐。




--




一切的起點是她。




就如一切的終點亦是她。




此時雨霧相連,綿密不息,陰冷的雨間涼氣瀰漫周身。二人隔雨相望,雲遮霧繞往日流逝,江鷺走在雨中如同踩著血水踏著屍骨,一步步朝她走去——




他看不到她的真心,但他依然被她所惑。




是深淵或是光明,是泥沼或是紅塵,他一腳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