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50 章





聽到姜太傅和涼城的關係時,段楓胸口血氣上湧,本生出一種強烈的恨意。但他抬頭看到江鷺面如死灰的神色,段楓怔了一怔——




事情還沒有查清。要殺姜太傅,也要等真相出來。江鷺一下子告訴段楓的訊息太多,段楓剎那間難以將這些事和涼城聯繫起來。




而比起他,江鷺恐怕更加不好受。姜太傅是姜循的爹……小世子這情根深種的模樣,想來是回不了頭了。




段楓無言半晌,斟酌字句:“姜太傅的事……”




江鷺垂著眼:“我不會再見姜循了。”




段楓:……又“不見”啊?




--




段楓隨江鷺一同去參加瓊林宴。




今日從天未明就開始落雨,春雨如織,一輛輛馬車停在瓊林苑外,一位位貴族男女撐傘入苑,參與太子所設的筵席。




筵席過了半日,太子不現身,主考官不來,姜循也沒出現。




江鷺喝了一盞酒,徐徐起身:“我去找姜循,和她說清楚。”




段楓盯著江鷺的頹然面容:“你不說,我還以為你是要去上墳。”




江鷺:“……”




--




姜循情場失意,大業得意。大業得意,姜夫人卻眼見要不行了。




姜循很久沒出現在人前,便是因她回去姜家古宅侍疾去了。姜夫人病到今日,臨死之際,姜循、姜蕪,還有經常登門的張寂,都頗讓她心酸又欣慰。




姜太傅也傷心無比,可他還有朝務要處理。太子現在分明有排擠他之意,姜太傅不能斷了自己的權勢。姜循看起來有幾l分良心,沒有在夫人病榻前刺激病人,姜太傅便




隨他們去了。




而今日,姜循沒有去瓊林宴,獨自待在姜夫人的房中。




雨水淅淅瀝瀝敲打木簷,簷下潺潺聲不住。宛如住在深山中,睜目閉眼只有親近之人,不復往日那些算計與疏離。




姜夫人疲憊地睜開眼,便見一盞燭火下,隔著紗帳,只有一女獨坐。




她視線模糊,只發出很微弱的聲音。帳外的人似乎聽到了,一隻纖白的手掀開帳子,將一碗藥水遞來。那女子坐在榻邊扶她起身,耐心地喂她喝藥。




人已到強弩之末,吃藥有什麼用。但親人的拳拳之心,姜夫人又不忍辜負。




姜夫人吞吐困難地吃了藥,閉上眼,靠著身後人,汗溼半身:“循循。”




那人淡應一聲。




自然是姜循。




姜循永是那樣的心不在焉,冷心冷肺。此時若是姜蕪在,見她醒來,必然激動叫人,而姜循只會應一聲,便沒了下文。這也是她的報應啊,昔日若對循循好一些,若是頭腦清醒一些……




姜循好像意識到姜夫人的意圖,眸子微低,看著懷中母親枯槁並浮腫的病容。




姜循:“你是不是想問其他人啊?方才張子夜(張寂)來探病,你糊塗中說想吃城西的蜜棗,張子夜就要出門去給你買。你那寶貝親閨女不好意思,姜蕪跟著張子夜一同出門了。姜蕪身邊那侍女,好像叫綠露嘛,沉著一張臉,嘀咕了兩句……侍女架子倒是比主人還大。張子夜看了那侍女一眼,那個綠露才不敢吭氣了。”




姜循幸災樂禍:“姜蕪平時,必然沒少受那綠露的氣。你的親閨女回來家中,看起來過得不怎麼樣。這全是因為你啊——你病得這麼重,沒時間教養女兒;你那丈夫天天醉心權術,看女兒和看畜生也沒什麼區別。姜蕪成今天這副不堪大用的樣子,你們脫不了干係。”




她既在訴說,又在挑釁。




姜夫人呼吸變重,一下子握緊姜循的手。她歪著腦袋枕在枕上,極端努力下,才看清姜循在笑。




姜夫人的眼淚脫眶而出,整個人痛得蜷縮,聲音沙啞:“循循,你就這麼恨我嗎?我快不行了……你說出這樣的話,當真就這麼恨嗎?”




姜循微笑:“特別恨。”




她低頭,看著姜夫人的眼淚。




她冰涼的手指,輕輕撫摸姜夫人的一眉一眼:“我昔日最喜歡你,最尊重你了……我爹只關心朝務,我的教導皆出自你。你教我養我,又親手毀了我……我格外恨你,我摔斷你給的玉鐲,發誓一定要報復你。




“可你身體太差了,病得人事不省。你要是再多活幾l年就好了,你再多活幾l年,就可以看到我如何奪走你們的念想,毀滅你們的所求……你死得這麼早,看不到我對我爹的報復了。太可惜了。




“我怎麼能傷到你,報復到你身上啊?不管怎麼想,都覺得不夠啊,娘。畢竟我還是不如你,還是沒有狠到你那一步……我想向你多學習,你死得太輕鬆了。”




姜夫人喘氣喘得雙頰發紫,意識到不同尋常。




……姜循平時怎麼可能說這樣的話?姜循再恨她,也不可能把恨意說出來,成為把柄,除非、除非……




姜循貼著她的耳,柔聲笑:“娘,你痛不痛啊?”




姜夫人滿頭冷汗,呼吸艱澀,她瞪大眼睛看著姜循。她眼前重新變得模糊,她這才感覺到自己全身都在抖……她顫抖著想推開姜循,姜循反手緊握住她;她想喚僕從,哆哆嗦嗦打碎了那藥碗,然而……




藥碗碎地,此間只聞雨聲。




姜循“噓”一聲:“娘,沒有別人。我在侍疾啊,沒有眼色的人怎會來打斷?我爹此時在瓊林苑中,姜蕪和張寂又出門給你買零嘴了……你擺脫不了我。




“你痛不痛啊?是不是覺得全身發麻,是不是每一次呼吸都感覺到耳鳴?是不是喘氣便感覺心痛,骨頭要碎掉,血液要爆開……是不是痛得恨不能立刻死了,卻死不掉啊?”




姜循樂不可支。




她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




在姜夫人眼中,整個紗幔都如雨箭,向她砍來。她沉浸在這極致痛苦中,又見姜循化身成一隻毒蛇,盤旋在橫樑上。毒蛇盤蜷糾纏,裹著箭雨俯衝……




姜夫人發出尖厲慘叫。




這恐怕是她今日最有活力的時候。




而姜循握住她無力的手,笑吟吟:“我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這種和我體內蠱相似的毒。沒辦法啊娘,我不知道你給我下的是什麼蠱,我沒空去苗疆……我只能找人去問,去打聽。我好不容易給你找到這種毒……




“娘,你今日是先病死呢,還是先死在我的毒下呢?娘,你也嚐嚐我每月都經受的滋味好不好?你也感受一下我的恨意好不好?”




雨聲如此浩大。




整個世界都沉浸雨中,飄飄然,浮空後,再入地獄。




姜循大笑著,看姜夫人掙扎,看姜夫人面色越來越脹,從紫變青,再變白。她看姜夫人明明沒有力氣,卻依然痛得去用頭撞床板,撞得滿頭血……




可這怎麼夠。




姜循冷冷看著她越來越沒氣力,看她奄奄一息。姜循面色如常,將手遞到姜夫人鼻息前。她感受不到呼吸了,便低頭看著這人,然後抽手欲走。




她手被握住。




力道太輕了,但姜夫人已用盡了力氣。




姜夫人一個寒戰,從頭顫到腳:“親手弒母,一經查出,你會有報應。”




姜循期待:“我等著!”




姜夫人:“簡簡……”




她鉛灰色的臉腫脹,渾濁含淚的眼睛渙散,努力靠兩個字,來喚起姜循的良知,或者期待姜循會為了她口中的關鍵字,放她一命……